她转首,望着那僵硬在原地的慕秋,声音轻柔道:“你不过来看看吗?”
慕秋呼吸微滞,她小心翼翼地望着长歌,轻声的带着试探性的声音道:“我……我可以吗?”
长歌微笑颔首:“自然!”
慕秋颤抖地抬步上前,走到长歌身侧,低垂下头,望着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儿,不知不觉眼泪已是滑落。
她伸出手,想去抱,可是,那婴儿那么小、那么软,她怕她一碰,他便哭得更凶了。
长歌看出了她眼底的纠结之色,轻声道:“抱抱吧,或许你一抱,他便不会哭了呢?”
慕秋怔怔地望了她一眼,又回首,望着那襁褓中的婴儿,紧咬了下唇,颤抖地伸出手从稳婆怀中抱过了他,在手触碰到他的那一刹那,温热的泪水终于漫上眼眶,将他紧紧搂在了怀中。
那婴儿却在那一刹那止住了哭声。
“啪嗒!”地一声,慕秋那汹涌而出的泪水便掉在了婴儿的襁褓上。单薄纤细的身姿被风轻轻吹着,她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身子,死死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不哭出声,高昂起下颚,将泪水生生逼回眼眶。
“龙澈……”她痛苦地阖上眼,声音哽咽道,“我该怎样……我该怎样才能帮得了你?”
“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帮得到你?”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她的清秀的面庞上划出深深地浅痕。
长歌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触。她虽不知这五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亦知,定然是发生了极为重大的变故。才使得他们二人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为魃时,甘心在东宫为婢,纵然她忘了他,想必她心底也感念到了他的存在吧?不然,为何别的地方也不去,偏偏待在了那里?
“看这府邸满目详云,吉星高照,况且,他有神明庇佑,相信纵然为人,也定然能安享余生。”长歌知道自己不善于宽慰他人,只能尽量将话说得很轻,“你不必忧虑!”
“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慕秋睁眼,将怀中的婴儿再搂紧几分,眼底满是悲凉和哀伤,“这是为了我重新为人,他与无垠之城做的交易。”
长歌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无垠之城,又是这无垠之城!
想到李桢的魂魄此刻或许关在那无垠之城,长歌心神一凛。
“而我,每日去奈何桥旁,从早到晚,就是为了等他投胎转世时,看他一眼,因为我怕……我怕我离开一会便会生生错过他。”
她的话极轻极轻地,可是却令人莫名的感觉凄凉且心酸。
长歌脑中不由浮起她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彼岸花海之中,每日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从面前走过,从希冀至失望,再从失望到希冀,周而复始,如此循环,终是见到他,他却已同她行如陌路,她亦口不能言,是何等绝望?
“你……”她欲开口,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瞧那步履轻盈,显然不是普通人。
她眉眼轻动,平静道:“来人了,我们该走了!”
慕秋低垂下头,念念不舍地望了婴儿一眼,将他放回稳婆的手中。
见状,长歌伸手去抓慕秋的手打算将她带离这里,视线却不甚触碰到她消失得开始变得透明的腿,动作一滞,却在瞬间又恢复如初,念咒,在转角处来人出现的那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稳婆及周遭的下人瞬间回神,又各自忙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看着慕秋的身体越渐浮明,长歌终于意识到有丝丝不对劲。
慕秋现虽已经为人,但,她毕竟是由魃转化为人的,又长年待在冥界,身体所受阴气太多,自然与普通人不同。这只是短短半个时辰,便已这样,那么,若是待上二个时辰,以她这消散的速度,必然魂飞魄散。
怪不得阎王不让她踏出冥界一步。
回到冥界,这里只是过了半柱香的功夫。
长歌将慕秋扶至三生石旁边的凉亭上歇息,再注入些仙气给她,过了一会儿之后,她那苍白的脸才开始渐渐恢复了红润之色,连那透明的脚也渐渐变回实体。
长歌轻声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已无大碍了!”慕秋摇了摇头,今此一事,她知,定然她未说,长歌也已经知道她没有失去记忆了,是以,缓声道,“我未失忆之事,你切记不可与他说,不然……”
“夫人……”
她话还未完,一道恭敬谦卑的声音骤然响起。一名魂婢急急忙忙地走上前,满头大汗道:“原来您在这,可急死奴婢了,阎君派人找您找了许久呢!”
“瞧你急的?”慕秋平静的面庞又转化为另一番灵动的模样,像生生换了个人般。
她挑了挑眉,伸出细而长的指尖戳了戳那魂婢的额头,“这冥界就这么些大,我还能走丢了不成?”停顿了一下,她又继而道,“可知他找我何事?”
魂婢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你快些回去吧,阎君正在回音殿内等着您呢!”
“他等着我?”慕秋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他不是与昨日来的贵客在下棋吗?”
魂婢应道:“你说那名贵客啊,他的确是来找过阎君,不过,不知怎的,那棋下到一半,人就昏迷了!”
长歌身体一滞,心底一丝陌生的情愫迅速翻搅了起来。
“昏迷了?”慕秋下意识地抬头望了长歌一眼,见其面色平静无波,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沉默了一瞬,才缓声道:“好了,我知道了!”她瞬即起身,朝长歌温和道:“那我先走了!”
长歌闻声望了她一眼,轻点点头,慕秋这才大步离去。
几乎没有迟疑的,长歌转身便往君临所住的厢房走去。
长歌虽未进入君临厢房,但亦知,既然为客,那么两间厢间的距离也并不会太远。果然,在长歌走入所住别院之时,便见季栎从另一间屋内走了出来。
“他呢?”长歌迎了上去,轻声开口,似想到了什么,她眉头轻蹙,继而又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便晕了过去?他现在情况如何?”
季栎很少见长歌说过这么多话。
她向来性情冰冷,不善言词,与她说话,也只是简单几字,从不说多余废话。这一连串的就抛出了三个问题,着实有些不太像她。
季栎眼波轻轻一动,面色冷肃,忧虑道:“情况不太乐观。”
长歌心沉了几分,想到他才刚受过天劫,又生生挨了她一掌,语气难免有些急:“他在哪?”
季栎闻言,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长歌顺着他视线望去,发现那屋子不偏不倚,正在她隔壁。
她双眉一拧,便未在多想,衣袂轻荡,抬步掠过他,往那间房缓步走了进去。
屋内烛灯未掌,里处一片漆黑。
长歌为仙,在黑暗中视物已经习以为常,对她也并无影响。
她准确无误地走到床榻边缘,望着床榻上躺着的一袭黑衣,此刻紧闭着双目的男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听他呼吸有些薄弱,她伸出手,便已把上了他的脉象。
这……
似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所诊的脉搏,长歌伸手探上了他胸口,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至掌心传出,轻喃道:“奇怪,心怎么会跳得这么厉害?”
许久他体内魔气又乱窜了!
意识到这个念头,长歌想到她手中还有太上老君给她渡劫所用镇定心脉的仙丹,她徐徐收回掌,这在她进入昆仑镜时被她放在房间了,她正欲回房去拿,见君临所盖的绵被被他踢开不少,整个身子露了大半边在外边,她顺手便将那棉被递上几分,为他盖好。
这也就是在君临昏迷不醒时,若是平常,长歌定然会视而不见。
这一切弄好,她起身,正欲回房,身后“啪!”地一声闷响,长歌转回首,便见君临一个翻身,将那绵被一脚踢落在地。
这动作倒是连贯利索的很。
长歌不免想到了李桢。以往他熟睡之时,总喜欢半夜踢被子,以至于她怕他半夜着凉,每晚皆要起个几次,为他盖好被子。
如今,见君临也是这般,长歌轻轻叹息了一声,她缓步上前,捡起地下的被子,又为他重新盖了上去。
这君临平日里看起来沉稳内敛的很,想不到也有踢被子这个坏习惯。
为他盖好,长歌正准备离去,不料,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手腕被人紧紧一攥,她整个人被往下一拉,便直接跌到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
淡淡的兰馨香传入鼻尖,长歌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挣扎脱身,许是不甚碰到了他哪里,不想,君临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低哑着声音道:“别动!”
似乎意识到他的声音过于沙哑,他又轻轻干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然道,“你若在动,伤口便又要裂开了!”
又?
长歌想起季栎说君临的伤势不太乐观,她眉头一拧,果然老实了下去。冷着小脸道:“你若不想伤口裂开,便放开我!”
君临黝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望着她,那幽邃的目光似乎想要将她彻底看穿,沉浸了一瞬之后,他开口,轻声道:“长歌,如若我说,我想为我之前的行径向你认错,你可否会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