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老了,不活动活动筋骨,反倒有些不自在。”冯莲转身,又自顾拿起那木勺将汤盛了出来,装入旁边的汤盅之上,边嘱咐道:“竟然你来了,就顺便把这汤拿回去吧!”
汤盅装满,冯莲将瓷盖盖上,递到李桢面前。李桢伸手接过。
冯莲又道:“天色晚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趁这空闲的时间好好歇息歇息了!”说完,她朝李桢温柔一笑,拿着身侧的拐杖抬步往门口走去。
李桢立即跟上:“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冯莲婉拒,回首望了他一眼,温和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息吧!”
李桢不再坚持。“那你路上小心!”
冯莲点点头,转首,又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出了厨房,待那长廊深处的颠簸的佝偻背影越来越远,李桢这才缓慢收回视线。
他望着不远处月色之下那道纤细的淡烟金衫女子,走到她身侧,温和道,“我们走吧!”
长歌轻凝了眼,平静地转首望向他,清澈的眼眸满是真诚:“李桢,我向你道歉。”
见到这般认真的长歌,李桢便笑了,见长歌有额头上几缕发丝荡漾了下来,他随手动作轻缓的将它撩拨在长歌耳后,温声道:“为何要道歉?”
长歌不意他会有此番动作,微怔了怔,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她与他虽是师徒关系,但,这般亲昵的动作,她实在是不甚习惯。
她微微转身,缓声道:“这次,是我莽撞了,若是我弄清楚缘故,你便不会与冯莲……”
“长歌……”李桢开口打断她的话,眼底柔意一闪即逝,“这个世界能够真正担心我安危的人不多。我喜欢你担心我,这样才能会让我觉得这世上还有真正值得我眷恋的东西。”
真正值得眷恋的?
长歌心底微微一震。耳畔中忽地就响起了那么一句。“你可知道这个世上正真值得我眷恋的东西不多,所以,纵然我不在你身边,为了我,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了吗?”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又有女子轻轻笑,那笑声犹如银铃般悦耳动听:“这是命令吗?”
“是!”
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长歌忍不住摇了摇头。
李桢未曾注意到长歌的异样,眼神飘渺,嘴角轻轻扬起一丝苍凉淡泊的笑,轻喃道:“况且,你没说错!”
“你说什么?”最后那一声有点小,长歌没太听清,转身望向了他。
李桢却不在继续,温和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道:“回去吧!”
长歌见他不语,也没在多问,轻颔首。
两人走了没几步,身边俊雅雍容的男人忽地停下了脚步,长歌步履一滞,不免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李桢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面色平静地望着她,细细询问道:“长歌,倘若一人在患病期间,是不是不适合做过激之事?”
长歌有些不明他为何没头没脑的蹦出这一句。“为何这么问?”
李桢有些犹豫的、迟疑地开口:“现在皇叔重病躺在我卧房,我在想,若是我将他挪出去……”
“自然不行!”长歌想也未想便开口打断他的话,她微皱眉,冷冷望着他,“他体内的毒素虽已清净,但浑身血液之前因逆流还在重组阶段,你若尚自移动他的身体,万一他血液逆流,别说是我,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李桢面上有些纠结,他眉头紧皱成川,似想起什么,眼眸忽地一动:“那今天算是‘改天’吗?”
长歌微微一怔。
李桢大步走到她的跟前,俊雅如玉的脸庞有少许不安的挣扎,最后,似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缓声道:“现在皇叔重病躺在我床上,你又说不可移动,我,今晚可以留宿你那里吗?“说到最后,他又忍不住加上一句,“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长歌只觉自己的头又隐隐开始作痛了起来。“东宫不是有很多空房间吗?”
李桢轻幽幽地望了她一眼:“你知道的,我有洁癖!不是自己的床我睡不习惯。”
长歌轻蹙了眉。
“况且,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要帮我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李桢又很是时宜地补上一句,继续循循善诱道,“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少许改变,你若是就这般放弃,那么之前所做岂不都白费了?”
长歌陷入了极度的自我纠结之中。
李桢所说的没错。现在效果已经开始显著,那么,也就可以证明,他们之前所做的那一切是有成效的。若是在此刻放弃,那么,之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只不过……要她与她的小徒弟日日同榻一处,她实在是……
她望着几近咫尺的那张俊脸,夜色下,那清瘦的面容满是忧愁哀怨之色。长歌觉得头越发的疼了。
李桢沉默了一瞬,黯然地垂下了眼眸,缓缓道:“若是你觉得不便的话,那么我……”
长歌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该忧愁还是该伤怀。“不可脱衣服!”
李桢唇角微微一钩瞬间隐匿过去,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寝殿。
李桢已很是自然地脱下了外套,反身,见长歌仍旧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般该不该进来,他眼眸轻闪,唇边荡出一抹笑:“你喜欢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长歌静静看着他的脸,那棱角分明的轮廓在烛光之下更加显得清晰。她沉默了一瞬,犹自开口道:“究竟是哪一刻,你会觉得心中有悸动?”
“嗯?”李桢轻挑起眉,见长歌那认真的脸,瞬间反应过来。他脑海中不觉浮现了长歌主动亲吻他的那一刹那,心中遽然一紧,低垂下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喑哑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已经开始有改变了吗?”长歌抬步走近,她不想在这般拖拉下去了,她每日与李桢同睡一室,便备受煎熬,那魔障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那梦中发生的一切。无论她抄写多少遍佛经都于事无补。
“在哪一刻,那种感觉最为强烈。”长歌走到他身边。
李桢轻抬眼,眼眸复杂地望着她。
今日的长歌,发丝未束,一缕漆黑似墨的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白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淡雅的烟金衫,被烛光相映粲然生光。
他心中一荡,大手一伸,便揽住她的腰,将她身体紧紧贴着自己,低下头,对着那清凉柔软的唇吻了下去,然而,这次只是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这一刻。”他如实以告。
长歌轻轻颔首,却已是明白过来了,她平静道:“这很简单!”
“简单?”李桢一时没太明白过来。
长歌离开李桢的怀抱,淡烟金衣衫往空中一拂,一个与长歌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渐渐浮现身来。
那女子脸蛋、身形、眉宇间的神色、浑身透出来的清冷气质皆与长歌仿似一个模子刻出一般,若不细看,当真以为那人就是长歌。
李桢皱起眉头,这才明白过来,长歌所说那句简单是为何故了。
他转首望着她,心底已隐隐猜出她想要做什么,然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歌微微笑道:“她是我的分身,与我无异,从今往后,便由她来替代我吧。”这般,也可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去吧!”长歌朝那分身轻挥手,那分身似有知觉般,立即点头颔首,轻移动着莲步,朝李桢走去。稍瞬,便已走到李桢的面前,然后,掂起脚步,对着他的唇便吻了下去。
李桢凝住眼,眼底竟然有一丝愠怒之色,在长歌分身临近之侧,他撇开脸,伸手将她往旁一挥,那分身一个不备,便退后了几步。
那分身又机械性地上前,李桢颇有些不耐烦地又是往旁一挥。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望过那假分身一眼,而是紧紧盯着已自顾走到桌旁抄写佛经的长歌,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给生生戳出一个洞来。
长歌被他盯着有些不太自在,轻蹙了眉,却是眸眼未抬:“你这是做什么?”
李桢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才道:“我有一事不明,还需长歌帮忙解惑。”
长歌手中执笔微微一滞,慢条斯理道:“你说。”
李桢眼眸幽邃,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佛说: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是与不是?”
长歌身体微僵。
“佛又说:一切诸众生,无始幻无明,皆从诸如来,圆觉心建立。犹如虚空花,依空而有相,空花若复灭,虚空本不动,是与不是?”李桢眸子里闪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之色,清清浅浅、虚虚实实,语气中透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长歌脸色瞬间一片苍白。
“佛还道:一切处无心是净;得净之时不得作净想,名无净;得无净时,亦不得作无净想,是无无净。是与不是?”他语气平静轻缓,每一字却铿锵有力。
“啪嗒”地一声,那笔尖的墨水掉落在了白色的宣纸之上,淡淡的晕染开来,长歌轻凝了眼,抬头望向他,言语之中有一丝愠色:“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桢轻瞥了她一眼,声无起伏道:“我自问心怀坦荡,所以无惧其他,那你呢?”
长歌声音清冷如泉:“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