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复烨惊得猛然抬头，仿佛见了鬼似的，不敢相信爷爷说了什么。
周围人也俱是大惊。黎望江甚至都惊声呼喊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黎望江睁大了双眼，又是愤怒又是疑惑不解。
黎念故看了大儿子一眼，严肃着表情：“你的儿子想要替母赎罪，我除了顺着，还能如何？”
“爹！”
黎念故抬手，阻拦了黎望江还要劝说的意图：“他意已决，我意亦是已决。再者说，只不过是留在府中，又不是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这不……”
黎念故只看向孙儿，语气冷直：“你可敢受爷爷三杖？”
怔愣过后，黎复烨反应过来，大喜过望。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爷爷会答应放他留下！
只是区区三拐杖算什么，黎复烨昨晚已经做好了被爷爷扒掉一层皮的准备！
“爷爷的三拐杖，孙儿自然敢受得！”
黎复烨口中的话意是他敢于承担自己应该受到的惩罚，而这句话也有另外一方面意思，那就是毕竟是亲生祖孙俩，黎念故怎么可能会舍得下狠手打。
而不出众人意料，大爷爷的三拐杖下去，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那打在黎复烨后背的砰砰作响，也没见黎复烨有多么疼痛的反应，好像比面对亲爹用扫帚抽打的时候还要轻松些许。
三拐杖像是敷衍了事般意思完了，黎复烨也已经泪水簌簌留下，为对不起家人的期待而伤心，也为爷爷能够放他一马而高兴。而更让他心情激动忍不住落泪的真正原因，是他认为爷爷理解了他的想法。
而其实……
打完后：“去，你自己去老院说罢。”
大院的人没有一个料想到，黎复烨想要留下的事情已经提前被安清念知晓，黎念故还打发黎复烨去给安清念说明此事。
心中难免有点盘算，若是安清念不同意黎复烨留下，那孙儿的这份埋怨就不会落在他们的身上，而是落在了安清念的身上。
目送儿子离开大院，黎望江低头摇了摇，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泪水，仿佛一瞬间就老了很多。
“江儿，你跟我进来。”
大爷爷将黎望江唤到屋子里，沉容看着一声不吭的大儿子。
“你是不是不理解为父为什么准许烨儿留下？”
黎望江看了父亲一眼，红着眼睛，点点头。他不解，他非常不解。他甚至很是怨恨，认为父亲有把烨儿当作“质子”的嫌疑！
“为父问你，你觉得小杨氏下毒害人这事情会不会传出府外去？”
话题跳得有点快，黎望江一怔，仔细想了想，点头：“会。安氏不是什么好人，不会好心地命令下人封嘴。再者说昨日还有官府的仵作前来，这事虽然现在不会被搬上公堂，但私下里一定会流传出去的。”
闲人多舌。
昨天早上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院那么多下人都看到了全部的结果，比他们知道得还要清楚。这种“精彩”的事情，主子又没有下令封嘴，是个人就忍不住要跟不知道的人描述啊！
黎念故点头：“既然小杨氏的名声已毁，那是不是也会影响到烨儿的名声？”
虽然俗话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但母亲对孩子的影响也是不容小觑的。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小杨氏的恶行，很多人便都会联想猜测到黎复烨的身上，去想黎复烨是不是也这么恶毒。
若是这种恶名声流传开来，往后还有哪家的好姑娘愿意嫁给黎复烨？
这一点是黎望江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这会儿经过父亲这么一说，仔细思索后，发现的确有这个问题存在，而且一旦发生以后，他们很难扭转局势。
“所以父亲同意烨儿留下，就是为了烨儿能够树立好名声？”黎望江也不傻，立刻就想到黎复烨留在黎府的意义。
黎念故点头：“正是。我方才之言也不是单单安慰你的哄骗之语，烨儿留在府中，至多不过两年的光阴，等娶妻生子，还是要分出来的。况且……”
顿了顿，黎念故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将拐杖立在身上，有几分谨慎地说：“为父给你透露一点消息。为安氏担保亲笔书的张府尹恐怕要自顾不暇了。等张府尹出了事，安氏自然便没有了靠山。什么亲笔书，大可说是伪造的。所以即使是烨儿留在府里，也不会独自过活几天。或早或晚，咱们一家人还会团聚的，或者说，咱们还会回来的。”
说着最后，黎念故嘴角的冷笑显出几分阴险来。
父亲透露的消息让黎望江万分惊讶，又极为期待。
于是，等黎望江从屋子里走出后，二老爷和四老爷震惊地发现，也不知道父亲都对大哥说了什么，反正他们的大哥面上是一点愁苦都不见了。
……
黎复烨坐在堂内，这一次，有温热的茶水摆放在一旁，堂内又很温暖明亮，不似昨晚那般森凉孤寂。
“爷爷能让我留下，我真的很意外，”黎复烨抽了一下鼻子，带着哭泣后的音色，“我没想到，真的没有想到爷爷能够理解我的想法。”
安清念就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哭得鼻头红红。
黎爷去的时候，也没见着混小子这么哭过。
似乎是因为以后就要留在安清念的身边了，黎复烨竟然在对安清念说着自己的心里想法。安清念听得只皱眉：咱们没有这么亲近吧？
不过也谢谢黎复烨说了这么多，安清念几乎能够复原黎念故是如何放过黎复烨的场景——简直是太轻松了。这说明黎念故的心中一定是在盘算着什么。
安清念心中有了戒备，又听黎复烨说了一会儿心里话后，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喜你一声。不过，往后要怎么过，你可需自己想好。大院的地方我可以仍然让你居住其中，但你往后若是还想自由散漫的遛鸟逗狗，小厮奴仆一堆任由使唤，怕是不会从我这里得到允许了。”
黎复烨一怔，而后点头：“我知道。您、您本是要我母亲留在老院当下人的，既然我愿意代替我母亲留下，那当然也是会孝顺您、伺候您。”
这句话，黎复烨说得又轻又慢，像是睡着时的梦呓。
从一个天之骄子一夜之间沦落为下人，黎复烨现在能保持平静，安清念只能说他完全愚蠢。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人生发了怎样巨大的变化。
“老院的下人足够众多，不差你一个。虽然我不需要你伺候我，但往后我命你做什么，你还是必须要做什么的。你我二人没有明文约束，全看你自己。若是有一****受不住了，想要回去寻找你的爹娘，我也不会阻拦。”
安清念可完全没有想过养匹白眼狼。
黎复烨点头。
等黎复烨再回去的时候，就摆出一副被安清念训斥羞辱得很凄惨的模样，然后手里拿着分家书和昨晚安清念对黎望江承诺过的五百两银子。
得了分家书和银子以后，大院也是行事利索，根本不用安清念驱赶，当天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府外搬东西。
至于搬去哪里，大院的新家落在何处，安清念当然不会问，因为她有暗卫将一切都调查好了。
得知大院的新府邸距离黎府很远，安清念笑了笑。
看着手中白泉送来的药材凭执，心中还有几分庆幸。幸而大院想要离开的心思很强烈，否则她不在黎府中的这几日，还要想办法应付大院的查探和怀疑，那就太烦恼了。
杨忠亲自给大爷爷看送着东西往府外搬离，眼中含着泪。
黎念故看他良久，最终还是沉沉地叹口气后，道：“忠哥，你为我家辛苦多年，我实在是不愿意看你落难。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愿意跟我一同离开，我这就扔下脸皮去求那个女人，把你的卖身契和杨福泽、杨严的，都赎回来！”
闻言，杨忠回头，面对大爷笑了笑，感慨得连连摇头。
“奴才侍奉了黎爷一辈子，最后仍然要为黎府的遗言守到死。大爷和三位老爷以及大少爷，既然已经分家离府，那往后便不是我的主子，不用再挂念我。”
“你！”
瞪着到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的杨忠，黎念故恨恨道：“你会后悔的！”
说罢，一甩袖子，走了。
望着大爷充满怒火的背影，杨忠叹口气，感慨命运无常。扭头正要回老院，忽然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儿子杨福泽和孙子杨严给吓了一大跳！
“你们怎么默不作声？”
名义上的黎府大管家杨福泽冷笑一声：“我在看看爹你到底有多糊涂！”
杨忠皱眉：“你这是胡说什么！”
“呵，我胡说？爹，是你老糊涂了！明明跟着大爷离开，往后就有希望了，你却要偏偏死守在那一个丫头片子跟前！你是不是被一个小姑娘的姿色给迷惑了！”
“啪”！杨忠毫不犹豫地往儿子的脸上甩了一巴掌：“胡说什么！”
杨福泽正回视线，攥着拳头，一咬牙，扭身离去。
看向孙儿，杨忠气得发抖：“你爹怎么了？他方才说什么希望？”
蹙眉愁眼，看了一眼远去的父亲，杨严轻声道：“我爹他、他好像也不愿意留在府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