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黎复烨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安清念轻轻地咳了一声。
“咳。”
声音虽然轻，但此时的外堂一片寂静，所以听起来还是很明显的。
然而，黎复烨依然没有反应。
安清念皱眉，走入堂内。这孩子在想什么呢，竟然这么出神。
走近，在他身旁后，伸手敲了敲茶案。“咚咚。”
这声动静可是不小，总算是将出神的黎复烨给敲了回神。
似乎是被惊吓到，黎望江身子一抖，抬头看向安清念时，眼中还有浓浓未散的茫然和纠结。
意识到是安清念后，看着被披风裹着的安清念显得身材格外娇小，黎复烨不自在地别开眼。
安清念走向空位坐下，挥手示意想要跟进来的张合守在堂外去：“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去而复返，又是一个人，黎望江知道吗？
她的问话飘散在堂内，终归又陷入沉寂。
黎复烨表现得比方才还要低落，脊梁更加弯曲，两只手紧紧交握，带着几分用力过度的青白。
并不能猜测到他正在纠结什么的安清念感到更加好奇。到底是什么难以开口的事情，会让黎复烨这般为难和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这个词距离黎复烨似乎遥远得很。
良久后，黎复烨才道：“分、分家的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吗？”
原来是在纠结分家？安清念微蹙眉又松开，语气显得比较温和：“你也该知道，是人都是惜命的，我不可能将自己放在一个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地方。况且……”
安清念意有所指：“这是互利的事情。”大院对老院的厌恶和排斥，黎复烨应该看在眼里，或者，他也是憎恶安清念的其中一人。所以分家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事情，自然可以顺利进行。
黎复烨又一次地陷入沉默。
时候已经不早，辈分上有差距，年龄上却是大防，安清念并不想和黎复烨有过多的单独相处，以免惹起非议留言。于是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想分家吗？”
黎复烨抬头看向她，视线相对，几息后，黎复烨又将目光移开放在自己交握的双手上，极浅极轻地应了一声，还点了头。
见他承认的确是不想分家，安清念还是很惊讶的。按理说，分家一事对黎复烨也是有利无害，没道理他会不愿意。难道这孩子还对黎府有这样深厚的感情？
不过想到前世，因为黎复烨将她看做是黎府的污点，每每对她三番两次地进行羞辱欺凌，安清念就对他的恋家之情生不出感动。
恋家？
说起来好笑。黎复烨的家人是大院的人，恋家也该是留恋大院。可大院会一起分离出去，剩下的黎府中只有老院和二院，还有什么值得他不舍的？
是黎府的家产，还是黎府昔日的光荣？
凭借大院的实力，或许未来挣不到这么多的家产，但光耀门楣总还是可以做到的，安清念想不明白黎复烨的留恋来自于何处。
“为什么？我想，黎府应该没有值得你不舍的东西。”安清念问。
黎复烨抿唇，沉默半晌后，忽然起身，“咚”地一下在安清念的面前跪下了。
声带痛苦地急速说道：“太奶奶，我母亲有罪，她手段狠辣、丧失纯善人性，是她的过错。我愿意为母亲恕罪留在黎府，不跟着父亲爷爷分离出去！”
说罢，还端端正正地给磕了三个头。
这一举动可是将安清念给彻彻底底地惊到。
“你认为你母亲有罪？”真是好笑，不是安清念贬低人心，而是肯定大院的人应该都没有认为小杨氏有错吧？错的应该是她，至今还不去死。
黎复烨咬嘴，闭上眼，狠狠点头。
差点就要哽咽出来：“母亲的确是犯错，我不会为母亲狡辩。太奶奶您将大院分家出去作为处置母亲的惩罚，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不想因为这个原因离开黎府。”
分家，可以是兄弟几人成家立业，可以是各立门户，但绝不应该是类似于被流放一般地夹着尾巴离开。这种分家，让黎复烨感到难堪和屈辱，甚至羞于见人。
可偏偏无论是父亲叔叔还是爷爷，都不将此看做是耻，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同安清念脱离的良机。
黎复烨不赞同父亲和爷爷的想法，所以内心备受煎熬。
听了黎复烨的解释，安清念拧紧了眉，眼神严厉地笔直看向黎复烨。只是黎复烨低垂着头，所以她只能看到黎复烨乌黑的头顶。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安清念问。
黎复烨点头：“是。我不想离开黎府。若是日后我有功名、或是成家或是别的什么光明正大的原因，我都会二话不说地离开黎府，但是这一次，我不想。”
安清念垂眼，圆润光亮的指甲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
可以说黎爷将黎复烨教导得很好吗？
虽然黎复烨因为家人的宠溺而非常嚣张肆意，但内心又是因为很骄傲所以才格外正直。
他说得没错，安清念让大院分家出去的想法，是有驱逐之意在里面的。只是大院的人恐怕除了黎复烨以外，是没有一个人感觉到受辱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认为小杨氏是做错了，所以才不会察觉受到侮辱。可是黎复烨不同。
黎复烨真心承认母亲的罪过，并且认为母亲应该受到一定的惩罚。但这惩罚如果是将他将驱逐出府，他便宁愿留下伺候安清念也不愿意接受分家。
“你父亲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良久，安清念问道。
一愣，后黎复烨摇头，诚实说道：“不、不知道，我没有给别人说过。”
“那你觉得跟我说，会有用吗？”
“我……”黎复烨终于抬头，敢和安清念再次对视一眼，喃喃道，“我不知道。”
如果他想要留下，除了需要征得家人的同意，再一个就是要征得安清念的同意。而对比一下，显然给家人说的难度比对安清念说的难度要大，所以他才会犹豫再三后，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先告诉安清念。
忽而，安清念淡淡一笑：“你想让我帮你？帮你去说服你的父亲和爷爷，或许还希望我可以用强制的手段将你留下？”
黎复烨一怔，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该否定这话。好一会儿后，才低垂下头去，没有言语。
他想说他不是这样的想法，可是听着安清念明明确确的话，他又猛然意识到，或许他的内心正是有者这样的期待！
看他这般反应，安清念冷冷笑了一声。起身，在黎复烨的身边走了几步。
轻轻缓缓地说：“你是想借刀杀人？哦，不，这说得有些严重，你只是想利用一下我，让你的父亲母亲和爷爷将不解化为怨恨投射到我的身上……而已？你只是想让我保护你，替你挡下这个难题。”
黎复烨不敢有话。安清念话锋一转，声色变得严厉和嘲讽：“但你不敢明说，因为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傻子！”
堂内响起这一声厉斥，惊得堂外的张合都散去了瞌睡。
安清念在黎复烨的面前站定。在裙摆下只露出些许的绣花鞋让黎复烨盯着凝神。
“我可以同意你留下，因为我欣赏你犯错知改的品性，不像有些人……”安清念冷笑了一声，又道，“但我不会帮助你。你要如何去说服你的父亲母亲和大爷，与我无关。而且我劝你，也不要利用我的名号去掩盖你的想法。否则，敢作敢当这种好德行，恐怕这辈子都会与你无缘了。”
“呵，”安清念笑了笑，回到座位上，心情很是愉悦，“真是没想到，你还是这样一个正直的少爷。大院是教导不出这样的品性的，你还是要感谢你的太爷爷生前对你的诸多教导，才让你没能在你的父亲和爷爷的手中长歪！”
回想起来，前世黎复烨对她的欺凌也是建立在不认同她身份的基础上。只是后来，就渐渐开始失去了理智似的，拿她当作下贱臭烂的垃圾般肆意羞辱。大院对黎复烨的影响，实在是大得很，尤其是心思狠贱的小杨氏。
对于黎复烨，安清念做不出什么拯救教导的事情。但黎复烨想要自己爬出火坑，她也犯不上阻拦。
只是爬出了火坑，不代表就能闯荡天地。火坑之外到底是自由还是另外一个困守之地，谁也不能保证。
就像安清念，她可不能保证在黎复烨能够继续留在黎府后，她还会给他黎府大少爷的待遇。
“我知道了，”安清念的几句话让黎复烨声带沙哑地道，“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自己承担。”
此时，安清念察觉到黎复烨的话语中不见了之前的胆怯和迷惘，反而坚定了许多。
能对她的话有所认同和听从，就代表还有救。不过安清念希望他在对大院的那群人说他的这个决定时，也能如同现在一样的坚定。
……
翌日一早，安清念还未起身，就被屋外响亮的斥骂声给吵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