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了刘三介绍的姑娘，刘小慧。
瘦小的个子，大概一米五几，白色运动鞋，蓝色牛仔裤，衣服上还套着超市发的背上印字的红色马甲。长相一般，不过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机灵。性格好像还可以。走到跟前，刘三还没说话，姑娘就笑嘻了，喊了一声“哥哥”，顺便把沈景冰瞟了一眼。刘三赶忙介绍俩人认识，刘小慧一听刘三介绍沈景冰的名字，一脸笑嘻了。然后刘三说你们两个各人去耍，说自己屋头还有点事。说完笑嘻嘻看了沈景冰一眼，走了。
刘小慧把沈景冰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搞得沈景冰有点手足无措，都没敢啷个看她。
沈景冰迟疑了一下，问刘小慧：
“你想吃点啥子嘛？”
刘小慧倒是比较大方，回答说：
“随便，就吃点烧烤吧？”
沈景冰连忙表示同意，然后俩人一前一后朝前面一个烧烤摊走去。老板是个中年秃顶男人，看见俩人走过来，连忙招呼俩人坐下。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拿着两个塑料杯子放在桌上，并给俩人一个倒了一杯茶水。
“想吃啥子？”，沈景冰问。
“我要个豆干，不剪，再来串韭菜”
“还要不要啥子？”，沈景冰觉得她不好意思点菜。
“我吃了饭的，不要了，你自己看吧”
刘小慧一边微笑着回答，一直盯着沈景冰的脸。沈景冰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站起身来，到烧烤摊摊面前，把刘小慧点的东西装在不锈钢盘子里交给老板，自己点了个脑花和香肠，回到桌子坐下来。
“喝不喝酒？”，沈景冰问。
“我不喝，你要喝就喝吧”
隔着一米的小桌子，沈景冰仔细看了下刘小慧，还很年轻，可能没休息好，脸上布满了倦容。刘小慧撩了一下头发，露出额头上一个疤。想起自己工作也很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涌上心头。沈景冰问刘小慧：
“你们一天上班好长时间？”
“十个小时”
“啊，恁个长时间啊？”，沈景冰听了大吃一惊。
“嗯，没得办法，找不到其他工作”
刘小慧的回答倒是很坦诚，没什么顾虑。沈景冰点了点头，心想都不容易。
“你还是大学生？”，刘小慧问。
“嗯，大专，Y学校”，沈景冰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三哥说你们在一起上班？”
“对头，我是他手下的焊工”
这下轮到刘小慧有点好奇了，问：
“啷个读了大学还在当焊工呢？”
这个问题，一直是沈景冰的痛脚。想了一哈，回答说：
“工作不好找，我们好多同学都没找到工作”
没想到刘小慧继续追问：
“不是报纸上说，大学生毕业就业率百分之九十几都嘛？”
这个问题让沈景冰警觉起来。心想未必她问这个问题，是怀疑自己是那除了百分之九十几以外为数不多的垃圾呢？想了一哈，沈景冰很认真地回答：
“可能名牌大学差不多，其他学校那些就业率都是假的”
刘小慧听了，看着沈景冰没做声。沈景冰生怕刘小慧不信，接着说：
“我们毕业实习回校前，学校要求我们每个人必须找个单位，签一张用工意向书，表示我们都找到了工作，不然不发毕业证。意向书也不是用工合同，所以单位也愿意帮忙。回到学校一拿毕业证大部分马上就失业了”
“是恁个的所？难怪我表弟毕业的时候说有工作，一毕业就在屋头耍起”
沈景冰听了尴尬地笑了笑，对刘小慧的表弟表示同情。
这时老板把烤好的东西装在一个不锈钢盘子里端上来放在小桌子上，沈景冰赶忙把盘子移到刘小慧面前，说：
“你吃嘛，吃嘛”
刘小慧又把盘子移到桌子中央，对沈景冰说：
“你也吃噻”
俩人便默默吃起来。过了一会，刘小慧问：
“你一个月工资有好多？”
沈景冰没想到刘小慧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回答说：
“交完那些费用，到手两千多点”
“你现在住哪里？”
“在汽修厂住，晚上兼职看门”
沈景冰有点尴尬地回答，刘小慧没吭声，俩人吃了一会，刘小慧突然问：
“三哥说你老家是巫溪的？”
沈景冰点了点头，刘小慧接着问：
“以后准备留在重庆还是回老家呢？”
“最好还是留在重庆吧，当然实在混不下去了，还不是只有回去”，沈景冰回答。
“嗯，我也不想回去了”
刘小慧一边吃着豆干，若有所思地接着说：
“我过来七八年了，换过很多工作。想留下来，但钱实在太少了，买不起房子”
“重庆房子太贵了”
沈景冰有点尴尬地附和了一句。刘小慧没有理会，接着说：
“我今年都二十五岁了，想找个对我好点的人结婚，他能买得起房子最好了”
一坨香肠瞬间卡在沈景冰的喉咙管门口，啷个也下不去，沈景冰端起塑料杯子，喝了一口茶水，没想到竟一口喷出来。沈景冰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刘小慧倒还是很体贴人的那种，连忙扯了张餐巾纸递过来。
好比在新闻联播里面看到的国家领导人会面，会谈永远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但经常达不成任何协议。刘小慧说到房子的时候，沈景冰瞬间意识到，会谈其实已经预先结束了。
8
吃完烧烤和刘小慧准备各自回家，感觉刘小慧也没有要继续联系的意思。沈景冰连电话都敢问刘小慧要。不过转眼一想，也好，自己连电话都没球得，要是她问自己要电话的话，那还锤子了。沈景冰坐上公交回到四公里汽修厂的工棚，躺在硬板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过去几年，原来一直一个人过惯了，没想恁个多。出来前听刘三说，刘小慧也是农村的，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以为相比之下自己毕竟条件还算可以。开始还是有点信心，没想到今天听刘小慧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想耍朋友的话，还要买房子。就好比海头鱼很多，以为逮几条很容易，于是打起光脚板拿个网兜就出来了。没想到一到海边，发现尼玛风吹得“呜呜呜”的不说，浪子还有十几米高——要想捞鱼，必须得买条船才行。这特么的难度也太大了，沈景冰有一种一头撞在墙壁上又鼻青脸肿弹回来的感觉。
仔细一想，其实也不埋怨刘小慧，沈景冰觉得她的要求也一点也不过分。想起自己经常在夜晚的南滨路上闲逛，如果心情不好的话，那种无处可去的感觉，让自己生出孤魂野鬼一般的落寞。看着那些远方灯火通明的楼房，也期望有一间是自己的。今天刘小慧这么一说，沈景冰倒是开始认真想了哈这个问题，计算机大专的算术基本功还在，沈景冰按照刘小慧的标准计算了一下自己与耍朋友的距离：一个月两千五，一年三万。现在房价最便宜六千块一平米，八十平米的房子四十八万，不吃不喝也要十六年。几个数据在电光火石之间给了沈景冰当头一棒——突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的个笑话，说要在北京二环内买个一百平米的房子，小姐必须要从明朝就开始接客，而且中途还不能来例假；农民要从秦朝就开始种地，中间还不得有天灾人祸。当时看了也就哈哈一笑，没想到今天一算账，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和小姐、农民差球不多——一丝苦笑涌上来。望着黑暗中变幻莫测的天花板，不知为什么，沈景冰突然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有一种前途不妙的感觉。
男人一旦习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加上有点文艺青年的恶习，很容易忽略金钱的重要性。刘小慧一个简单的试探，就把沈景冰打回原形，令他来之前所有意淫的自信荡然无存——如同风中的柳絮，瞬间烟消云散，沮丧到了极点。
眼看有失眠的征兆，想起明天那个车厢必须完工，沈景冰赶紧打开灯，从床头拿出那本《焊工基础》来看。每次一看到这本书就想笑，会想起电影《喜剧之王》里，周星驰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可能天生不是理科生，沈景冰一看起小说、历史之类就津津有味。一拿起专业书就打瞌睡。这本《焊工基础》是当时从打杂改为焊工学徒时，老板给他的，沈景冰倒也从中学到不少电焊技巧。古人说，书中有黄金屋，书中还有颜如玉——对沈景冰来说，《焊工基础》的字里行间，绝对爬满了瞌睡虫——通常看个几分钟包睡着。
第二天一上班，沈景冰换上工作服，拿起焊把，开始和一个大货车车厢死磕起来。很快，汽修厂一半边空地被他搞得火星四射乌烟瘴气。中午快吃饭时，沈景冰正准备换衣服。一脸忧心忡忡的刘三，走过来检查了一哈沈景冰的工作进度后，问起沈景冰昨晚和刘小慧见面的情况。沈景冰心里尽管还有点出师不利的尴尬，还是把昨晚的情形如实说了一下，刘三听了有点吃惊，说：
“你是不是听错了哦？我和她说的时候她没说要求男的买房子啊？”
沈景冰把头一歪，表示也搞不清楚。刘三说：
“没得啥子，回头我去帮你问哈，看看啥子情况？”
沈景冰点了点头，扯了根烂毛巾擦汗。刘三说完开始往外走，走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问沈景冰：
“哎，兄弟，你觉得那个女娃儿可不可以嘛？”
这一下还把沈景冰问住了。
读书的时候，在宿舍里和同学私下评价女同学，好像还能说出女人好坏的子丑寅卯来。今天刘三突然恁个一问，沈景冰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而是全部心思都在想刘小慧愿不愿意？沈景冰想了一哈，回答说：
“还可以”
刘三听了笑了一哈，说：
“只要觉得可以就行，我去帮你问一哈，看刘小慧对你到底是个啥子意思？”
说完就走了。刘三觉得有点奇怪，昨天上午问刘小慧找男朋友的标准时，刘小慧确实没提到需要男方有房子这事。如果当时有这样的要求，刘三说都不得给沈景冰说。不仅如此，刘小慧对沈景冰的教育程度倒是高看一眼，说只要合得来就可以。啷个一见面，就改口了呢？回到办公室，刘三泡了杯茶喝了一口，想起日思夜想炔杳无音讯的陈晓梅，感觉女人的善变，不觉深深地叹了口气。
根据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刘三感觉沈景冰没球得啥子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