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厉和江御儿的好日子,终结在“催款的趾高气昂的女人”离开的那一天。
江壑总算闲下来了,闲下来就开始捣鼓他的那些宝贝,第一时间就发现绸云扇不翼而飞。后来层层追查,众人皆回忆,大约是江家的小辈拿走了,然而那段时间出入书房的人多,所以不能完全确定,江老爷子一气之下,将几个小辈都聚在了书房,责令他们说究竟是谁拿了。
江御儿因是个女孩儿,年纪又是最小,责问她倒是最少且最温和,她撒了个谎,说不知道,就轻轻松松瞒了过去。
然这事不查到底,自然没完。江御儿为了让程厉心甘情愿避难,便把这事儿瞒下来,然后对他说:“你总呆在江府,终归没什么出路。不如离了府,过个两三年,我等着你出息了来娶我。”
程厉向来听她的话,当晚就备好了东西,准备第二天辞行。江御儿心中放心不下,亲自把他送到门口,末了嘱咐说:“绸云扇究竟是个宝贝,为免别人眼馋,对你不利,通常还是不拿出来的好。”
程厉听话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远处一阵嘈杂,有人举着火把往门口跑来。江御儿见事不对,推了一把程厉,吩咐道:“我爷爷大约知道了绸云扇的事。你立刻走。等你以后有权有势了再来接我不迟!”见程厉犹疑的样子,她声音狠厉起来,“快走,迟了谁也救不了我。我是他孙女,他能将我怎样?”
程厉听江御儿的话听惯了,点点头,留了句“你好好等着我”,就转身投向了夜幕中。
据程厉后来说,走了半个时辰,他就后悔了,想回去将绸云扇还给江老爷子,只要能和江御儿在一起就好。没回去的缘故是那时他已经从西南方的矮城墙处爬出了城,且这个城墙是内矮外高,从外面爬进去要艰难许多,凭着程厉当时的武功甚至爬不过去。他在墙下默默坐了会儿,决定听江御儿的,先将自己打理得妥帖体面,再回来寻她。
程厉苦笑一会儿,解释道:“所幸那城墙我攀不上去,否则小命早都丢在那晚。江御儿了解她爷爷,非得让我跑,让我出息,就是为着她爷爷知晓了绸云扇在我手里,肯定不会放过我。须知宝物这个东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江御儿是他孙女,他自不能怎么样,而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仆人,一是要灭口,二是我配不上他孙女,大约在他看来,他孙女的价值不该只是配了个没背景的呆小子。所以如若我回去,怎样都是死。那天下午,从书房出来之后,御儿和她的哥哥们就被盯梢住了。江壑觉得经过了那番敲打,偷扇子的人肯定会有动作。想来御儿先前让我走,因为声音说得低,没人听见,直到我们往门口的方向走,盯梢的人才去禀告。此间种种巧合,才让我逃过一劫。”
程厉在往东走,在倚海郡闯荡了两年,闯了些薄名,就又回到江南郡丰城来。期间不知为何,江家的人也并没有四处搜寻他,进了丰城,他便打听江御儿的消息,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两年过的风平浪静。
江御儿那时已经有“丰城第一美人儿”的名号,事迹也广为流传。听客店小二说,当年江四姑娘为了护住一个人,先是一口咬定有个东西不在那人身上,又赌咒发誓,说愿意做任何事情来证明。小二满脸都是痛心疾首:“江家老爷子可真是心狠啊,为了佐证江四小姐的话,又为了使自己的家族更上一步,竟立刻就给江四小姐定了门亲事,说要将她嫁给庆殷那边一位十分有钱的老爷,叫什么来着?对对,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则暮。秦则暮已经有结发妻子了,四小姐是要嫁过去做妾呢。”
程厉讲这段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他说:“那时候秦则暮已经年过四十,而御儿还是花骨朵般的年纪,都是为了我,才会赌咒发誓,才会心甘情愿定了亲!”
我的痛苦不亚于程厉。我简直不知道我爹怎么会答应收一个这样小年纪的姑娘做妾,说出来都丢我的人。我心里骂了他许多遍“真是年老昏庸,色令智昏”,又因他是我爹,骂了心里总归还是难受,便如同吃了苍蝇一般在一旁默默坐着,听程厉继续讲下去。
打听到江御儿出嫁那天是三个月后,程厉心里越发着急,他必须要见到江御儿,然后带她走。所幸程厉对上江家,有两点优势,一是他在江家做下人时,走遍了江家的宅子,路径是十分熟稔的,二是程厉的武功,恰巧能够招招制住江家。
也是艺高人胆大,当天晚上,他就潜进了江府。也是他运气绝佳,一径往江御儿当初被禁闭的湖旁走,才摸了两个屋子,就看到前面的阁楼的窗子上影影绰绰是个女子的身影。
他没敢声张,先附在窗边看了一看。阁楼里一灯如豆,两年未见的江四姑娘已经出落成一个倾城的美人儿。她正趴在桌上拨弄灯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周边没人伺候,大约都被她赶出去了。
程厉再也忍不住,低声喊了句:“御儿。”
江御儿倏然坐起,向外面定定望着,却不发一言,只是倔强的样子。程厉轻轻推开窗子,一跃而入,又反身将窗户关了,才又低低喊了她一句:“御儿。”
江御儿抿着唇,先是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地过来,将程厉死死抱着。她的声音也是倔强的:“我只当你不回来了。可我又总觉得你会回来!”
程厉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背上,他有点傻,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歉疚,懊恼说:“是我来得太晚了。”
江御儿倒笑了,又细细地看了他,见还是那个完好无损的程厉,便问:“我同我爷爷说不知道什么绸云扇,更不会在你身上,让你跑只为了要你出人头地。后来也同意嫁给秦则暮,用以交换他们不再为难你。他们是不是兑现了?你有没有被追杀?”
程厉摇头:“没有,你的家人没有为难我,大约他们盯了我一阵,发现绸云扇不在我身上吧。”说到这里,他冲江御儿笑,“我一直听你的话,从来不将绸云扇拿出来。在外面行走,我只用一把短剑。”
江御儿点点头:“爷爷有时候还是说话算话的。”
程厉想起来什么,一把握住江御儿的手,激动道:“不论如何,你不能嫁给秦则暮。你和我走,我现在可以养着你了。我不敢保证别的,但衣食无忧是一定的。”
江御儿将手抽回来,先是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跟着又笑起来:“我并不信命,程厉,但是我却晓得我们并没有缘分。和秦家的事已经定了,爷爷要我去联姻,我先时不乐意,但是他以你做要挟,加上他同我算了一笔账。江家生我养我,确实花费不少。这是我欠江家的。你知道么?我若嫁过去,从此和这样的家族,一清二白。”
程厉只觉得痛苦,愣了好一会儿神,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程厉又牵住她的手,认真道:“你欠江家的,我为你还。我只想你和我走,现在就走。”
江御儿眼睛亮了一亮,仿佛有些动心,又有些感动,她刚要说话,门外忽然响起来一个清朗的男声:“程公子来了不易,这就想走么?”
程厉在江湖上闯荡的本事立刻显出来了,他听到第一个字,就捏了个诀,抽出短剑护在江御儿身边。江御儿在他耳边低声说:“是我大哥!他内力好,我们都听不见他的脚步。”才说完,门就被推开,江御阳信步走了进来,身边还带了三四个会武的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