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小厮悄悄对夏婴做了个手势,夏婴才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连忙道:“不知四公子要如何处置,所以将郝旭暂时下在牢内关押。”
头两天夏婴就派人调查过郝旭,灵根驳杂没什么前途,炼气期四层,不曾筑基算不得修者,赶着匹瘦马拉的车在几座城池之间做走马贩子——这样的人或者妖并不少,居无定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城外崇山峻岭中的某个草坑里。
这么平凡,不可能跟上界下来的人有关,能够让四公子另眼相看,八成是因为他身处剑意之中,却安然无恙活下来,受多大的剑意影响,跟心境有关,这可没有手段能查,夏婴只好把郝旭一直关着,关得都快忘了。
颜晓棠又问道:“他那匹马呢?”
夏婴了然,果然是为了郝旭没死的缘故,人没死,马也没死,太极道的人嫌麻烦,两个一起关的。
“也在。”
“带来。”颜晓棠简单说完,起身就走了。
夏婴站了一会,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卫怎么如此轻忽,思索无果,走了。
颜晓棠径直去找鹖央。
“三师父,湛寂真人入魔的那个徒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鹖央不知在想什么,沉吟了一会才说:“跟伯兮关系匪浅。”
颜晓棠一听关系匪浅四个字,心里就不乐意了,她那点小情绪,不必表达出来,鹖央就能猜到,朱雀金焱抖了下双翅,也不解释到底是哪一种关系匪浅,张嘴只管刺激颜晓棠。
“自以为会了剑意,便看不起天下修者了?湛寂自己是剑修,自然也愿意教养弟子做剑修,你这点斤两,放到奉天玄嗣****上,前百都进不去。”
颜晓棠不受激,不过态度立即端正了:“也是个会剑意的剑修?”这可棘手了,她张大眼睛看着鹖央,那样子表明,她自己没经过思考就放弃了寻找方法,干等着鹖央给她想办法。
鹖央被气得火焰都旺了几分,成了团看不出形状的火球,跳几跳,落到颜晓棠头顶上去。
“看着一脸聪明,难道过去遇到事,也叫召南想办法,自己会不会动脑筋?”
颜晓棠晃晃头,差点把三师父晃下来,急忙举起手团住,辩解道:“我当然想了,办法只有一个。”
鹖央踩在她头顶上睥睨道:“什么办法?”
颜晓棠道:“卫伍峳年纪不小吧?修为必须比谷风高,又入了魔六亲不认,还是个会剑意的剑修,我这点斤两肯定赢不了,除非——您肯教我紫极生灭剑。”
“师祖”曾说,她要是会了虚风、柔水、乱花、繁景四种剑意,就可以教她紫极生灭剑,看起来大敌就要上门,“师祖”不出现,学习剑诀的条件又已达成,颜晓棠只好求教鹖央。
鹖央嗤笑:“你以为那是人人可学的剑诀么?”
办法是好,但是白日做梦实现不了的,寒琼仙阙那么多天资出色的剑修,没有一个能学成紫极生灭剑第一重,这小徒儿修炼短短七年,就痴心妄想……
鹖央忽然一怔,第一重剑诀开始就着重六个字,“剑意消,剑势成”本该做不到,这六字要求剑修否定自身,把自身的意消除,而成就身外的势,可持剑者要是连自身的意都不带,又为何持剑,为何出剑?
她就亲眼见过因此怀疑自身,境界崩溃的弟子。
但颜晓棠在出剑攻击摆渡人时,一气用出了四种剑意,以鹖央当时大乘期的修为,自然很清楚那不是先后发出的,而是同时用出四种剑意。
这,本来也该做不到。
剑修,一心一意,以剑问道,剑意怎么能混在一起?这不就是不纯吗?又一个矛盾点。
颜晓棠做到了。
鹖央问她:“你的剑,是召南指点的吗?”
颜晓棠摇头,差点又把三师父甩飞,急忙抓牢,金色火焰在十指间流窜,却不会烫伤她,温温的一点不像鹖央。
“不是大师父,是伯兮。”
鹖央恍然,只有如此才解释得通,但她实在不甘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就这么毫无道理的被小徒儿击败,于是故作随意问道:“我见你同时用出四种剑意,如何学会的?”
颜晓棠差点咬到舌头,她只能说依稀摸到门槛,但下一次还能不能用出来,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就跟第一次用出剑意的时候一样,后面是数之不尽的练习,合荒延长识海内的时间,在她面前模拟一万次、两万次、三万次的剑意,看到忘我,看到变成意识的一部分,那么即使不是太懂,也可以变成习惯,用出来。
跟悟性无关,颜晓棠就是这么简单,但是恒心如一地做到了。
既然过去有效,那她以后也会这么做,能守护伯兮,完全不辛苦。
可是不好解释,颜晓棠只好照猫画虎,拿伯兮的话来说:
“伯兮教我——意,是清明。不为乱象迷眼,不为诸事乱心,心恒常一,百意见真。”颜晓棠说完这句,想想又补充道:“他还说,天道之下,凡人也好,我们修者也好,都是蝼蚁罢了。”
没想到鹖央一听这话,头顶单羽簌簌抖动,居然重复了一遍:“百意见真……天道之下,都是蝼蚁……”
“三师父?”
鹖央展翅飞开,颜晓棠不明所以,急忙跟上她,就看她飞到成堆的玉简上,用两爪随便抓出一片,抹掉以前的内容,注入新的内容,然后把玉简朝她一丢,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好一会,才想起来传音:“我要闭关,没死不许来吵我。”
“……”颜晓棠瞠目结舌,一个师父一个样,召南那样好脾气的师父有一个已经是老天爷开恩,她也没想再要一个,可是这位三师父的脾气也太古怪了。
多半是有所触动,让她想到了用朱雀金焱修炼的办法吧。
颜晓棠也只能默默希望三师父能尽早出关,伯兮稍微好转,可心脉还没续上,又只有她独自解决所有难题了。
过了几息,颜晓棠抓下被鹖央抓乱的头发,自言自语道:“三师父,您闭关要用洞府,还是用鸟巢呢?”
幸亏鹖央没听到。
鹖央自己找地方躲着闭关,反正身体小,随便找个能塞下的位置,大概都是可行的。
颜晓棠拿着玉简,先去看伯兮。
他好生睡在锦帐里,颜晓棠自觉精神不错,解开衣带,把左肩衣服扒下来,看准上臂内侧位置用指尖一划,凌空飞来的玉杯恰好接住喷溅出来的热血。
很快一杯接满,她将真元一转,手臂伤口自愈,虽然有点眩晕,不过多日下来,早就习惯了。
将衣服草草穿起,颜晓棠跪坐到床榻上,把伯兮扶起来,靠稳她,拇指食指略用力,捏开他下颌骨,端过一边装血的杯子喂进他嘴里。
伯兮自己没法吞咽,得靠她的帮助才能把血吞进去。
喂完一整杯,今天之前,颜晓棠都是用丝帕给他擦干净唇上的血,此时主意一改,凑近伸舌头舔掉,舔完还咂咂嘴:“以前听人说什么丁香小舌,我这个……”她把自己舌尖捏着,挤眼睛看看,实在没哪只眼睛看出哪里像丁香,放弃了,“你要嫌已经晚了,哼!”
活像伯兮看得到她在干什么似的,她特意补亲一口,才揉揉头坐好,为他把血里的生机和阳气送到全身脏腑筋脉里去。
伯兮坐在前方,她的双手手掌贴在他背上,他抬不起头,就像在羞愧,一握寒泉顺畅地披落满背,滑向前方被双肩一分,肩骨形削兀立——不过是多了一层薄薄的布料,底下的肌肉便藏了个彻底,单薄得好似没有几两肉。
颜晓棠一直盯着看,做完该做的,一阵头晕,就朝前倾,用额头抵着伯兮的背心道:“我听到你‘嘁’了……”
……
这是郝旭第二次见到颜晓棠,颜晓棠的脸色不太好,不过见到的人都觉得这很正常,十天前她才对抗过劫雷,当时浑身浴血的颜晓棠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样的伤势,别说十天恢复不过来,就算要用一年、两年去治愈,也并不奇怪。
这样的身体状况,收拾他们足够了,但是要对付卫,恐怕凶多吉少。
夏婴来见过她后,出去只摇头叹息,难道谈的结果不太好?
押送郝旭来的几个修者更加忐忑,站在下面一直不停的交换眼神。
郝旭冷得一个劲打冷战,加上紧张,牙齿闭不紧,“嗑嗑嗑”地一直响,他那瘦马也在颜晓棠要求下,被带进塔里来,跟郝旭一模一样,边抖还边出声。
颜晓棠摆手:“其他人退下。”
想打听到什么的修者们很失望,不敢说什么,行礼后鱼贯退出,退的慢的人,发现他们一走,颜晓棠的神识就把殿内覆盖,忙加快几步,推粪球的屎壳郎一样,倒着出去了。
看了半天,颜晓棠还是搞不懂郝旭和他的马怎么会不怕她的剑意,她也不客气,在一人一马抖得如风中小树叶时,“盛景”剑意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