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剑意冲击得扭曲的空气里形成了气浪,即使湛寂和鹖央的神识也不能穿过,看不到气浪核心里的情况。
湛寂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他在宋净烟身上种了魂丝,若非魂丝未断,知道宋净烟还活着,即使当着鹖央和寒琼仙阙一众弟子的面毁约,他也绝不能再容伯兮活下去。
无关什么欺师灭祖,更不是为了主持正义,从在垂云仙子身旁见到当年十几岁的伯兮时,湛寂心里就种下了一根刺。
太微仙宗灵枢长老垂云……论修为,论辈分,都担得起真人二字,但因为她姿容无双,剑术又高超得无人能出其右,持剑而动时,万千殊妍尽融于一身,见过她出手的人,无不心折神往,故而没有人用“真人”这个带着前辈威压的字眼称呼她,她是真正的仙子,除却飞升,不该也不能走其他的路。
湛寂自己的剑术,被垂云仙子评为“尚好”,起初湛寂不服,直到输得心服口服。
湛寂收过很多剑修为徒,一个一个地悉心培养,最好的一个徒弟,得到垂云仙子“不错”的评价,湛寂一直认为“尚好”、“不错”就是垂云仙子最好的评价。
然而一个区区十七岁的少年,拿剑都没拿几年,竟然被垂云仙子评价为:“举世无匹。”
举世无匹?
湛寂看着远处天空中渐渐显露出身影的宋净烟,有些狼狈,但受伤不重,相反,宋净烟身前已经没有了伯兮这人。
哪怕真是举世无匹,只要让他像条狗一样死在这里,上哪去举世无匹?
湛寂微笑,看向鹖央,却发现鹖央也在微笑。
他猛一转头看回空中,双眼眯起,神光粲然——宋净烟周围几百丈里确实没有人,可澄罡链却虚浮在某处没有落地。
甚至……录剑盒的剑阵也在那一片天空里游弋,没有回到录剑盒里。
鹖央早已料到有此一幕,语气里带着满意道:“传至今日的,验证排序前三灵体的方法已有不全,尤其这第一位的吞月赤髓剑体,除了降生时月灵入体,成长之后……不要说验证需得我们自行摸索,便连他的真面目,我们、我们的历代祖师怕是都想不到。”
“真面目?”湛寂狐疑,看不到人,甚至神识里也只有剑意冲击后混乱的灵气,以及漂浮在空气里一点点的……好像是月光之灵的东西,但月光之灵可不是能一抓一大把的东西,湛寂认为那是其他的什么东西,看起来像罢了。
鹖央意有所指地说道:“可惜,浪费了几十年,不过未尝不是一场造化。”
湛寂一听,眉间阴郁之色更加浓重,一个可惜,一个造化,微妙地让湛寂心头那根刺更深了几寸。
宋净烟也在寻找伯兮,澄罡链在,录剑盒剑阵在,而他周围只有弥漫如雾,带着透骨寒气的紫色的……月光之灵?
是不是不重要,这是什么障眼法,也不同于幻阵,但伯兮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在他眼前不见了。
宋净烟先是焦躁,但他不愧天骄,马上察觉到自己的心神被影响,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伯兮的剑意——匪夷所思!刚才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宋净烟心神里涌出,他飞快地用眼睛到处看了一圈,这里离下面大地还有一里多的距离,剑意冲击过后,上方的云层也散开了,从天际席卷而来的风低声呜咽……
宋净烟做了一个湛寂不能理解的动作,他将飞剑召回,不握在手里,却转到自己脚下,双脚放在剑身上稳稳踩住。
结丹之后的修者就可以凭借自身悬空或者飞行,宋净烟已有元婴修为,早就不需要借助飞剑悬停,湛寂也已有多年没见到宋净烟如此做,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若隐藏,你便束手无策了吗?”
宋净烟猛一感觉到湛寂那里传来的不悦,心头又是一跳:他以为自己除开第一次退了,后面就没有退缩过,却接二连三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知觉,下意识便做了出来,发现焦躁后,急忙用观察四周来抚平情绪,接着,却又心头发虚,召回飞剑用双脚踩住,以此来为自己找一个立足点……
现在,宋净烟又发现了自己的纰漏,是该弥补,把飞剑拿回手里,不,那更加显得之前踩剑的动作是多余的,可是不做什么的话,毫无意义地在这里回想自己的行为,不正是束手无策吗?
为什么只退了一步,就带来那么多改变?
宋净烟越是冷静,就越是对自己的反应不能理解,心头的虚无感也越强烈。
不一会,宋净烟已是满头冷汗,呼气结霜,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站在那。
湛寂抬手捋了一把胡须,体内元神轻轻一动,张开眼睛看穿水幕,直直地看出去——
朱雀使曲珍叫弟子准备好了座椅,鹖央朝着湛寂背影拱了拱手:“湛寂,我们且叙些闲话等着吧,你这徒儿也算天资过人,要知道伯兮有筑基期修为时可是杀得了卞青的,被断骨锁魂狱打落,剩炼气期修为不假,可是紫极生灭剑本就非凡,宋净烟能够支撑这么久,不错。”
湛寂回过头,脸色阴沉地问道:“你究竟知道什么?”
鹖央比了请的手势,看湛寂不理,她便自己坐下道:“紫极生灭剑第一卷,寒琼仙阙也有。”
湛寂一震,立即走过来坐下:“你的意思,伯兮此时用来对付我徒儿的,就是紫极生灭剑第一卷里的?”
鹖央点头:“然也,是第一层,孤剑凌虚势。”
湛寂身为剑修,立即察觉到什么,再次看向天空。
汗如雨下的宋净烟已经把牙齿咬出了血,他的心神已经再也抽不出来,不断地在种种怀疑猜测里来去,这种虚不着力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仿佛正在印证鹖央的话。
“这一层剑诀,重在心境,一个孤字,在十渊牢里独坐二十四年的伯兮自然懂得,所以我说未尝不是他的一场造化。持剑人连自身的沉浮、有无都不去计较了,在这剑势下,宋净烟难逃。”
剑势,是不久前才被发现的,剑意之上的境界,湛寂自己都只触摸到了一丝可能,根本没想到已经有人做到。
剑势的境界,根本不是宋净烟能够察觉的,他已经被剑势影响不能自拔,却一无所知,陷身其中连最简单的逃离都想不出来,何谈醒悟。
鹖央不嫌讨嫌地继续道:“伯兮心性柔软,是召南将他束缚得太紧了,没有把他逼到需要出剑的人,便见不到他更绝妙的剑势。”
湛寂的脸阴沉得能滴出墨汁来,心道:“没有出剑?鹖央到底还知道些什么?怎么看出伯兮还没有出剑?”身为大乘境界,领悟几十种剑意,触摸到剑势门槛,湛寂自觉已是巅峰,却一再的看不懂,郁闷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他的元神突然有了发现。
若是闭上肉眼,收回神识,只用元神去感知的话,宋净烟周围便不是空无一物的,有一个……东西,将宋净烟团团围在其中。
湛寂凝聚神念,送入元神,在借得天灵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惊天之物!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鹖央并不知道湛寂暗中这一番动作,但同样的,在肉眼和神识都看不到伯兮的情况下,她也选择了仅剩下的办法,以元神去感知。
朱雀使曲珍把茶杯递到鹖央手里,看鹖央送到唇边,正要喝,却手一抖,半杯茶水洒了出来,曲珍忙弹指将茶水弹飞,再看鹖央的脸色也变了。
曲珍忙看向空中,但是隔着湛寂的水幕,除了湛寂和鹖央二人,其他人都看不到外面的究竟。
曲珍不敢再打量二人,脑海里他们二人的脸色却更加清晰,曲珍心头便也如宋净烟一样,升起一股寒意。
伯兮不知道这一切,宋净烟不比江朝夕,江朝夕不论是修为,还是心境都在伯兮之上,伯兮的剑势很难影响江朝夕,但用来对付宋净烟,太简单,简单到他不需要再做什么,只要困住宋净烟,宋净烟就会在紫极生灭剑第一层的冲击下自行崩溃。
炼剑分内外,炼气期时炼的是剑芒;到筑基期,剑芒收敛于心,炼的是剑气;结丹则炼剑胎,“息内结珠”、“怀意归真”,正是召南传授给颜晓棠的八个字,只是颜晓棠还不能懂得其中意义;元婴炼剑骨;化神炼剑魄——这几步从外到内,才是大部分剑修走的路子,最终,心内生意,发之于外。
伯兮的剑意足以变成实际可触摸的东西,正是由内转外到极致的表现,而剑势,就是突破了剑意桎梏的下一个境界,同样需要由内而外。
他想他还做不到将剑势发出来,之所以能够困住宋净烟,不过是借了吞月赤髓剑体,将肉身化成了虚无,去影响宋净烟。
若能真正的发出剑势,那才算是达成紫极生灭剑第一层。
正思索中,被宋净烟忘在一边的录剑盒忽然有了动静,这盒子自行打开,又放出了一千把细如牛毛的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