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惯了颜晓棠“师弟”,改口叫别的称呼有种难言的违和感,颜晓棠对于伯兮并不止是同门那么简单,她暗中陪伴的五年,伯兮是看不到她的,不知道她其实会回避,在他看来颜晓棠是不会特意去回避的——还小的时候就借口害怕抓住他的腰带不放,大了以后骗他喝酒,伯兮没有哪只眼睛看到颜晓棠有长脸皮的时候。
明明是个女孩,却对他又摸又抱,近日还威胁上了。
也许他换衣服的全过程都被看过,入睡之后的样子更是……
随便一想,伯兮的脸色就有变青的趋势。
也正因为有着这些那些的想法,伯兮才会那么容易被颜晓棠逗红了耳朵,这是个对他充满肖想,关系不纯的师妹。既为同门,就该礼让三分,互敬互助,可他平心而论,既不敢让颜晓棠为所欲为,也敬不了这丫头的为人。
一个女儿家,活得如同悍匪……
当师弟都觉嫌弃,还当师妹看?伯兮如鲠在喉。
他倒宁可把颜晓棠当做朋友看待,召南将他带到谷风面前时,就说交友如饮茶,多品几种,甘苦自知,实在不必过多拘泥。
作为朋友,颜晓棠倒还有些值得赞赏的地方。
这样,怎么亲得下去?
换了关系纯洁的同门师姐,他也绝对亲不下去。
可是情况危急,没有容许他迟疑的时间。
伯兮记得失去绿衣的时候,召南的哀痛自责收敛得那么深,深到触及神魂,让伯兮的心底也卷起了某种浮沫。
颜晓棠是召南格外喜欢的弟子,那和召南对他的关切不一样,更加私人……或者说世俗。
像是商不流对商桔栋那样的感情,形似父子,然而更加宠溺纵容。
伯兮无法仔细清楚的描述对他来说陌生的感情,只知道师父很喜欢师妹,很疼她,失去她,也许会更痛苦——伯兮撇开自身的原因,为施救找了一个他觉得更合适的理由。
他伸出手,握住颜晓棠的右手,下意识地将颜晓棠的拇指指根摸了一下,然后拉开她的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字。
颜晓棠正被三粒气合丹的元气撕扯着筋骨皮肉,伯兮竟还指望她能感觉到手心里写下的字……
从知道师弟变成了师妹后,正常拉拉手就变成了伯兮的底限么?
都生死关头了,桐崧和维羊叫他“做点什么”……居然只是拉拉手,在手心写几个字。
维羊气得失声,桐崧也快气死了,颜晓棠已经气死了。
骗个吻就这么难!?
嗯……在元气入体的时候她就醒了,心魔已经无法对她做什么,她只是看到了坐在面前的伯兮,一边痛苦不堪一边觉得机会难得……
颜晓棠必须用全部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不痛得喊出来,伯兮写的什么她根本感觉不出来啊!
伯兮写完,抬眼看看她,颜晓棠很想自己凑过去,哪怕是咬他一口也行,可惜办不到,她能猜到伯兮的办法,身体跟筑基时很像,每一寸都在经历被元气洗炼的痛苦,她很想接着先前的步骤,把元气引入气海冲击结丹,但她身体里的元气太多太多,远远超过她能控制的部分,只能一动不动地强忍下去。
看她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伯兮几不可见地紧咬了下唇,握着颜晓棠的手加大了力气。
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颜晓棠只能干等着。
随即伯兮手一撑地,改坐为跪,单膝跪在她面前,透着冰纹的眼睛向下一挪,在她嘴唇上看了看,颜晓棠心跳如鼓,亏得元气的冲击,没有被伯兮发现。
她要是现在敢睁开眼睛,不用猜,伯兮一定会用看“骗子”的轻蔑眼神赏她个白眼,外加一个“嘁”,施施然走开,那之后她就是死,大概伯兮也不会太同情的。
伯兮凑近颜晓棠,维羊忙把神识收回,桐崧也急忙看向别处,他们虽然很怀疑伯兮到底能不能亲下去,可继续看下去太失礼了,收回神识后,各自在肚子里猜,却不敢朝法阵里多看一眼。
一寸、又一寸。
伯兮很犹豫——这种救人办法……不,这真是一种可以救人的办法吗?
没有听说过。
他自己觉得低头凑过去不难,可是四师妹的名节就没了,应该想好才是。
女子的名节是个什么东西,伯兮未必知道。
其实就是脖子很硬,他自己都掰不下去。
离着颜晓棠还有半尺,伯兮打起了退堂鼓,挣扎着想到他毕竟是大师兄,万一桐崧这办法确实能救下颜晓棠呢?就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师妹便死了,师父还得再次承受徒弟死去的痛苦。
要么,折衷一下。
伯兮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凑到颜晓棠脸颊上轻若无物地“沾”了一下……
他发尾扫到颜晓棠的脖子,颜晓棠很痛苦,很憋屈,还很想发火——谁教伯兮,“亲她”两个字是拿两片嘴唇沾下脸就算的!
陪他五年,做梦都在为他想出路,虽然未必有用,但至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他,她都要死了,给个吻还吝啬!?
这股气一下子骚乱起来,颜晓棠气海里的真元陡然间沸反盈天,顶着筋脉里元气,用破开千军万马的歇斯底里劲头,冲进了她的四肢,让她短暂地拥有了活动能力。
伯兮正要退开,看那一“沾”有没有用,不料颜晓棠突然睁开眼睛,还睁得圆溜溜的,跟她平时老爱垂着眼皮子很是不一样,伯兮跟着一挑眉,没来得及退,罕有的,竟然没退开。
颜晓棠动作比他快,两只手齐上,一手拽住了伯兮襟口,一手穷凶极恶捏住他下巴,自己将脸一偏,无视那一、两寸的距离,半咬半亲地撞上伯兮的嘴唇。
她只是见过,听过,她其实也没有这么跟谁亲过,而且她还浑身疼着,元气与她的真元拉锯一般在筋脉里战斗,一方要渗透进每一寸血肉里去,一方却死守阵地不撤,痛得神智都要撕裂,她没把伯兮啃出血,已经算不错了。
谁也没有闭上眼。
伯兮的耳朵红成了透明的血玉,顺着他的眼角一路蔓延,将眼睑染红,薄长的,扫到颜晓棠鼻梁上的睫毛下面,懵出了一个字:呆。
颜晓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伯兮的嘴唇也没闭紧……
不解人事也好,除了懵呆之外,伯兮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颜晓棠一撑不住她自己的身体,抓在他襟口的手一按,他跟着倒,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颜晓棠的真元再也坚持不下去,被元气冲溃,反噬得她一口血涌出喉咙,从相连的唇灌进伯兮嘴里去。
被呛得岔气了,伯兮才一把推开身上的颜晓棠,趴一边连连咳嗽。
听到动静,桐崧和维羊都转过头来,一看傻眼了,颜晓棠倒在一边,伯兮趴在她身旁,两个人唇边都有血……这?这是亲出来的?
呛出血后,伯兮坐起来,把颜晓棠一拉,正视她快要昏聩散神的眼睛,说道:“你既然能醒过来,就别放弃!”
颜晓棠唇边又流出血,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看她的样子很想笑——能亲到伯兮,她觉得好赚,赚大了!
就算死也高高兴兴的了。
伯兮死死握住她的右手,唇边还沾着她的血,眉目间的红色未褪,居然比平时清冷的样子更加吸引人,那些红色,美得像黑白水墨画稿上,随意点开的几朵梅花。
他若是能不这么冷漠,一定会更好看。
才这么略微遗憾地想着,颜晓棠就看到伯兮变脸了,下巴一抬,轻蔑、不屑地说道:“说过的话,做不到。”
她“咳噗”呛出口血,快要消失的斗志猛地惊醒过来,一双眼睛渐渐地恢复生气,气势汹汹地瞪住伯兮——你敢说我做不到!?说了娶你,以后就是要娶,强娶也要娶!
伯兮“嘁”地一下,从鼻子里发出这么一声,甩开她的手站起来走了。
桐崧出的果然是个没用的办法,颜晓棠早就醒了——伯兮对她的脸皮厚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不是在故意激出颜晓棠的斗志,伯兮这会确实挺瞧不起她的,一个连生机都需要别人给予的人,看一眼都嫌多。
正因为他的情绪是真的,颜晓棠才被激起斗志,她是个人精,伯兮怎么可能用假的心情骗过她?
他能做的已经做的,不能做的也……“被”做了,用颜晓棠的话说,就是“爱死不死”,跟他无关。
话是这么说,伯兮转过身走离惊呆的维羊,走回贲云车时,用手一抹嘴唇上的血,动作却停顿了片刻……四师弟真的是四师妹,唇是软的……
但马上,他就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抹的动作变成了擦,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来,然后一甩,像甩什么粘手的东西一样,狠狠地甩开。
师弟变成师妹又如何?陪过他五年又如何,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又如何?他没有资格去得到,也没有资格去想。
她再厚脸皮,再无赖,也比身负罪孽的他干净得多。
以后,就跟师父和师弟们一样,用“颜颜”二字称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