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但凡有个人在贲云车里,一定能察觉到伯兮和颜晓棠身上截然相反的变化,伯兮的修为境界越来越低,颜晓棠却在筑基期大圆满境界下,渐渐地接近突破。
以一方的真元直接为另一方吸收,这种事在而今已十分罕有,此种办法意在谋夺,为天道不容,在四仙宗联手之下,任何使用此种邪法的邪修早已湮灭,不存世间。
若说颜晓棠的吸摄,跟邪修一样,那也不对。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长辈为晚辈灌顶,将自身修为付出,也跟现在情况不同。
应该说,没有第三种方式能够完成两个人之间的修为转换,偏偏却又发生了,细究的话,颜晓棠跟伯兮确实有相似处。
她在五年时间里陪着伯兮度过断骨锁魂狱发作的痛苦,也陪着伯兮五次重新筑基,伯兮筑基时,“师祖”为他准备的月光之灵、血魂之精,其中有很少的一部分是被颜晓棠吸收了,变成了她自身的真元,融入了她的身体骨肉里。
这一丝相似的部分,使伯兮的真元之液毫无阻碍地被颜晓棠吸收过去。
炼气期三层、炼气期二层,随着境界跌落,伯兮的身体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变化,本来乌黑的发丝一缕缕地变白,本就苍白的肤色下透出了冰冻一样的冰蓝色,浓重的死气把他全身笼罩住,不止是眉睫上挂霜,就连露在外面的皮肤表面也有薄霜出现。
洗髓伐脉十次,能叫所有修者羡慕的身体,也无法对抗断骨锁魂狱的爆发。
他气海里已经没有了真元之液,只有暗紫色的元气,只要再持续一炷香的时间,剩下的元气流尽的话,他的根骨、灵体,将直接承受断骨锁魂狱的攻击。
以冰种万年的冰寒之力,一旦造成损伤,将是不可逆,无法恢复的。
识海里,伯兮离底部的巨眼只有十几丈的距离,从巨眼存在于他识海里以来,他从来没有离这巨眼如此的近,近到他只要松上半口气,立即就会被拖进其中。
巨眼里散发出道道神念,每一道,都是他自己的声音,只是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过。
“入魔,就一定会十恶不赦吗?”
“别挣扎了,你以为你还有一丝好名声吗?你已经十恶不赦了,索性入魔保全修为,当别人都怕你的时候,才会安安静静闭上嘴。”
“没有人相信你,就连你师父,也信不过你,怕你入魔,怕你伐害同门。”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放开手,就做一个魔头,闹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好看!”
伯兮身上的衣服被血染透,抓住冰链的手痛得麻木,嘴里全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他的境界还在往下跌,跌过炼气期一层,比栖迟宫里,一见他的面,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些弟子们还不如,仿佛刚刚踏入修炼的门槛。
他的呼吸早就断了,心跳也早已经停了,但他凭着最后一线生机还在对抗。
“入魔,才可以活下去。”
巨眼里的神念带着怜悯之意,仿佛在可怜伯兮:“你不是想活下去吗?你再挣扎下去,就死吧!”
识海里的风暴更狂烈,飞掠的剑影经过时,带出一片片的血迹,即使炼气期一层的境界,也开始不稳。
若要求生,这是最后的机会。
不入魔,死亡就在眼前。
伯兮离巨眼只有一丈距离,风暴席卷的力量把他向巨眼里推,冰链也在把他朝巨眼里拽,他惨笑道:“我的道,不只是活下去。”
心魔嗤笑:“不先活下去,谈什么其他?先活下去,才可以去要求公正,才洗得掉冤屈!”
“不!”伯兮没有再去听心魔说了什么,他在心底告诉自己:“我要活着,我还要问心无愧。”
都要!
他可以一辈子为师祖披麻戴孝,但他扪心自问时,绝不愧疚。他从来没有对任何长辈起过杀心,也没有对师祖有任何不能启齿的私情,更不曾因私情生出仇怨,纵然背后有他现在还不能了解的谜团,他也可以对自己说“问心无愧”四个字。
不是要对任何人说问心无愧,是自己对自己问心无愧。
所以,不愿入魔,也不愿就此消亡。
这一刻,心魔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不死不休,但若伯兮真的死了,心魔也会一起死,巨眼里传出一声叹息,冰链上的力量猛地消散,如同深壕的两道眼睑轰然闭合——
同一时间,风暴里的冰剑全都森然转向,齐齐将剑尖指向了伯兮,伴随着隐晦的嗡鸣声,无数冰剑划出亮光,要把伯兮瞬间斩落!
颜晓棠正在虚无里试图找到伯兮,突然被一股无法对抗的巨力推向一个方向,她眼前闪过无数粉碎的画面,猛地被甩出了巨眼。
伯兮正面对着断骨锁魂狱的杀招,根本没料到在巨眼闭合的瞬间,里边冲出来个人,毫无防备下被颜晓棠撞在身上,冰链松弛荡开,他们两人一起被撞进了风暴里。
成千上万把冰剑轰到刚刚才伯兮站立的位置,“呯”一声全部化成了齑粉,这时风暴也一息而散,飞雪纷纷扬扬落下,把那只闭拢的巨眼重新掩埋在了冰雪下。
虽然意外,但伯兮认出撞上自己的是四师弟时,就一把将人拉住,这是他的识海,只要他神识境界没有跌落,那他就还有重塑冰面的能力。
在他挥手间,十几层冰面凝结出来,更多的,需要时间,也需要恢复。
颜晓棠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她在天上的时候借助的飞行灵器,无法自如活动,刚刚那一撞,上下颠倒,不分东西南北,她完全不适应,直到脚下踩住了冰面,站稳了,才惊喜地发现面前的人是伯兮。
“大师兄!”
伯兮满身狼狈,冷冷地看她一眼:“又是你。”
罡风一卷,颜晓棠被他踢出了识海。
颜晓棠心道:“什么叫又是我?”找他那么久,还陪他度过了这次断骨锁魂狱的发作,就给她三个字:又是你。
这算什么?
她从鼻子里狠狠地喷出道气,感觉头顶生了角,只想找人顶一顶,最好顶两个窟窿!
胸口气还没平,就觉得双膝、双手刺痛,冻得骨头要裂开了,她的膝头挨着伯兮,她的双手拉着伯兮的双手,这是被伯兮身上透出的寒意侵蚀的。她睁开眼睛的功夫,伯兮咳出几点血沫,回上气了。
颜晓棠的气陡然就消了,忙放开手,改坐为趴,低头往伯兮脸上摸——她都冻成这样,伯兮得冷到什么地步?
可是她的手被捉住,伯兮眼睫一颤睁开来,她直接清楚地看到了伯兮眼底暗蓝的冰纹,他们相距过近,鼻尖跟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寒冷彻骨、清透干净的气息从他口唇中溢出,离奇地带着股诱人味道。
颜晓棠心神恍惚,只觉得溺毙在此刻,一生也圆满了。
沾着血的苍白双唇一分,伯兮道:“你想干什么?”
颜晓棠暴毙了,气的。
而后,伯兮侧身一滚,从四肢僵硬、眼睛发狠的颜晓棠的……身下,滚出来,坐起身吐掉几口血,再抄袖子抹掉嘴唇上的血迹,看着淡定得很。
颜晓棠是真的想要气下去的,她有很多条理由:比如明明知道她会追回复南,但伯兮偏就不等她;还比如断骨锁魂狱晚了一个多月发作,他不找地方妥善安置自己,还到处乱跑!更有一条,决定了要来祖荒山,还特意把线索带走,唯恐被她跟来!这像话吗?不像话!太不像话了!她真的很想恶狠狠发一通脾气,吼到伯兮耳朵疼的地步,可是一看他那对通红的耳朵,她这恶气,没出息地又散了。
不看伯兮的耳朵,还以为他真的挺不乐意看见颜晓棠。
不过颜晓棠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去。
“大师兄,你不喜欢我,我能明白,可是乐无听乐仙子又好看又动人,你也不喜欢,能亲近你的只有二师兄,难道……你喜欢他?”
她记仇,乐无听调戏伯兮的时候,伯兮的耳朵也红了,她不乐意,她得报复。
伯兮正从锦带里抖落装灵丹的瓶子出来,一个没接稳,瓶子滚到衣摆上,幸亏没碎,他道:“胡言乱语。”说完倒出一颗灵丹吞下,随手一甩,把瓶子扔给颜晓棠。
颜晓棠接过瓶子,还要再接再厉,给自己讨点利息,忽然注意到伯兮的头发里夹着不少白发,心头一惊,急忙忍着疼用神识检查伯兮的身体。
……炼气期一层,甚至还不满,气海里几缕真元细如游丝。
她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身的变化,已经是半只脚踏入了结丹的境界,只差一个契机进行突破,就可以真正的洗炼去尘垢,成为“仙”。
她的神识受了伤,可她的身体却充盈着勃勃生机,只要在她身旁,仿佛就有清润的灵气萦绕。
伯兮正好相反,死气更加的重了。
他看颜晓棠无意吃下灵丹,解释道:“这是牵神蓑炼制的灵丹,有一定的神识疗伤作用,还不服下疗伤?”
说着话的时候,伯兮的目光在颜晓棠胸前一顿,平平淡淡地挪开——见惯了师弟各种没形没状,压根没往男女上头去想,大概以为揣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颜晓棠发觉他目光有过停顿,猛地神经弹跳,紧张起来:“大、大、大师兄……”她想死,在伯兮面前她已经很没有出息了,要是连胆子也没有了,还剩什么?
将心一横,她的热血一冲,胆量爆增过度,崩溃了脑子,整个人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把惊呆的伯兮一把抱住,嚎叫道:“我想娶你——”
伯兮眉心揪起个疙瘩,冷声道:“师弟,你弄错了,我不是女的。”同时,剑气飞出,把他四师弟从贲云车的入口拍了出去。
颜晓棠惨叫道:“哇啊!我没搞错,是你搞错了!”
他不是女的,可她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