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伯兮昂起头,眼睛朝上看她。
别人的睫毛中间长,伯兮那一对半的重睑,让眼尾部分的睫毛显得更长些,颜晓棠从上面看下去,清楚得可以细数,笑道:“过几天寒琼仙阙就会来接你,但是会有一个很强大的人出现,把寒琼仙阙的人打跑,他会要你跟他走。”
“真的?”伯兮又笑了,“我不喜欢寒琼仙阙,我不去。”
颜晓棠心里一酸:“不,你要听我的,你要避开那个人,你一定要去寒琼仙阙。”
“为什么?”
伯兮后脑勺的发髻编得很讲究,既好看,又略微蓬松,小孩子头皮嫩,扎太紧了会扯得疼,为他梳头的人必定是心疼他的,才会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地方。
颜晓棠心道:不是师父不心疼你,师父心里第一位的是太微仙宗,所以,你要是没有进太微仙宗,该多好。
她违心地回答道:“因为,那个人比你不喜欢的寒琼仙阙更坏,你要想办法,叫寒琼仙阙的掌教真人亲自来接你,才可以避免,知道吗?”
伯兮又问:“为什么?”
颜晓棠撒了个谎:“因为你要是被接去了别的地方,就做不成我师兄了。”
“为什么?”
小孩子的为什么真多,即使伯兮也不能免俗,颜晓棠本着有便宜不占吃大亏的原则,低头在伯兮脸上狠狠亲一口,几乎留下个唇印,把这小豆芽搞懵了,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窘迫,嘴巴一张一张,像离水的鱼一样,喘不上气。
颜晓棠拍着他的小脊背道:“因为……我喜欢你。”
伯兮挣了两下,没挣脱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咬了下去,颜晓棠意外之下一松手,伯兮像只受惊的兔子,三蹦两跳地逃走了。
颜晓棠笑弯了眼睛,低头一看,灰蓝色的护腕上一圈口水印子。
一看那印子,一个正正好的圆,可是却空出一块,不是缺着就是短了。颜晓棠没忍住,“哈”地笑了出来。
这时几道强悍的神识扫过她,让她脸色一变,她在这可是来路不明的,被发现的结局可想而知。但这几道神识扫过后,根本没有对她过多注意,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样略了过去。
看来,这里只是一个幻境,颜晓棠松了口气,虽然不真实,可却是一个了解伯兮过去的好机会,这些时光,谷风不知道,召南也不知道。
今后,除了伯兮自己,就只有她才知道。
颜晓棠安安静静地笑了,收拾心情调息恢复。
第二天差不多时候,伯兮又来了,颜晓棠听到他小鹿蹄一样的脚步声,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他在门外探个头。
“你受伤了吗?”
颜晓棠点头,这次断骨锁魂狱的爆发非同寻常,她此时根本是神识为体,伤得不轻。
这种介乎于“意形”的境界,只能被伯兮一个人看到,想必因为这幻境是在他自己的识海里,属于记忆重现的一部分。
当年那些人没有见过颜晓棠,在这记忆生成的幻境里便无法对她做出应有的反应。
伯兮窸窸窣窣地,掏出一颗灵丹,在门外向她伸出手:“这个,有用吗?”
颜晓棠不懂草药灵丹,这灵丹对她来说没有丝毫香味,可是伯兮很认真。
“梅真人说,不论什么伤,这颗‘三转回灵丹’都可以治好。你要不要?”
颜晓棠笑道:“你看,我站不起来,你离那么远,要我怎么拿?”
伯兮又把脸鼓成只包子,正在犹豫,外头木梯上一响,有个元婴修者飞身而入。
“伯兮,你到此地干什么?”
伯兮顿时紧张,真元一送,把那灵丹推到她面前,做口型道:接住。
颜晓棠捏住灵丹,不需要服下她就知道,这东西对她没用。
伯兮“咚咚咚”地跑出去道:“齐真人,这里不好玩。”
“不好玩还来?”那齐真人的神识再次扫过颜晓棠,什么也没有看到,牵住伯兮的手带他出去。
颜晓棠吸了口气,攒足了力气勉强站起来,走到门外一看,一个男子带着伯兮遁空而去,楼下荒草没膝的院子里几个仆从愁眉苦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院外的道路保存得还算完好,路上停着一辆马车,还有前前后后的几十骑人马,都在望着带走伯兮的齐真人,各个表情不一。
看来,是他们陪着伯兮来这的,颜晓棠把这些人一看,为首一个结丹修者,老神在在满面慈祥地坐在马车前,其余的,就基本都是炼气期的了。
这阵仗,比甘仪身边的排场可是大多了,寒琼仙阙果然对伯兮十分上心。
在这破楼前方有一面湖,湖上鹭鸟、仙鹤翩然,对岸更有很多上百年才养得出来的松树,在树影间,雕梁画栋的富丽楼阁连绵不绝,远远的还有高塔、云台。
颜晓棠有些震惊,邕国离南境太远,连南赭这国名,也是在“师祖”那头一次听说,居然是个如此富裕的国家,这样的一片地方,比清邑王宫都要大,耗的银钱怕也要按倍数计,可并不是王宫。
那结丹期修者道:“别吹胡子瞪眼的,叫齐真人看见,不想活了吗?”
四周人等忙把神色收一收。
这结丹期修者又道:“你们几个不忙出来,到楼里仔细找找,回头真人们问起来,小祖怎么要往这跑,说不出来可是要被问罪的。”
他朝身边几个筑基修者比划了下,那几人也跟掉头的仆从一起,进楼里看来了。
颜晓棠乘机拖着伤下楼,就从这些人眼前经过,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她慢慢地爬到马车上,过一会,等这些人什么也没找到,把她一块带到湖对面去。
伯兮再见到她,正过门槛,脚丫子提起来却没迈过去,“呼”地朝地面拍,颜晓棠一紧张,扯得自己身体生疼,差点背过气去,反倒是伯兮没事,不知是谁的真元在他脸着地前把他拉了起来。
颜晓棠再一看,里边布置奢华典雅的屋子里坐着四个人,一男三女,男的便是先前带走伯兮的齐真人。那结丹期的修者不进门,在门外便恭恭敬敬站住了,颜晓棠心底有数了,这四人的修为只怕都在结丹之上。
“伯兮,慢点。”
还有两人脸露怀疑,同时间四道神识扫过颜晓棠。
伯兮跑到马车边,惊得眼睛圆圆地蹬住她道:“你被抓住啦?”
在那些人看来,车上没有人。
颜晓棠笑道:“只有你能看见我。”
“哎?”伯兮傻了,小嘴扁扁去看其他人。
果然,他们都在看他,齐真人道:“伯兮,你在同谁说话?”
颜晓棠正想教伯兮怎么回答,伯兮眼尖,在她身旁锦垫上捏住个虫子,拿到眼睛前,对虫子道:“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到处乱跑?”
颜晓棠笑得好痛苦,这鬼机灵,她是一边痛着,一边忍不住笑。
“我说了我喜欢你,可你不陪我,我只好来找你啦。”
在她注视下,伯兮的一对耳朵又慢慢红起来。
屋里的四个人更加纳闷了,怎么跟只虫子说话说到耳朵发红呢?
被这么多人看着,伯兮那耳朵红得要滴血,可他没有走开,犹豫了一下,反而爬到车上来,问虫子道:“你要下车吗?”
颜晓棠道:“我就是来找你的,你去哪我去哪,以后不要一个人跑了好不好?”
伯兮忿忿道:“我没有跑,是齐真人带我回来的。”
颜晓棠伸手摸摸他的头,他硬支着脖子,可看样子非常想躲。
颜晓棠又用手摸摸他通红的耳朵,他忙道:“你别……”别什么?叫虫子别摸他?
他知道不能这么说,只好说一半打住。
里里外外的人都稀奇了,这孩子平时没跟虫子玩过啊?怎么突然跟这只虫子做了朋友,还聊开了!
颜晓棠满肚子恶笑,倾身过去,差点又要在他脸上亲一下,他蹦了起来,喝斥马车附近的仆从:“都傻站着干什么?我朋友要住下,还不快准备!”
里头几人笑了:“伯兮,那是朋友吗?”
伯兮气哼哼道:“是!挺可恶的朋友。”
颜晓棠快笑背过气去了:“我哪里可恶了?”
仆从们傻了,这……要给虫子安排客房、随侍吗?里边一个女子道:“没听到吗?小祖说的你们不听?”
立即的,除了屋里四个,连门外那结丹期修者都跟着忙乱起来,没有一个敢违逆那女子。
有人来牵马车,认命地要给找个客院安置。
走出一截,及至要拐弯一个声音传来:“玩一会便去练剑。”
伯兮应了一声,从记事起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也习惯了,声音不大,但那边问他的人一定听得到。
颜晓棠问他:“你没有飞行灵器吗?”
伯兮悻悻道:“没有,真人们不许。”
连到湖对岸去玩,也很快被找回来,能让他跑出这四人神识范围的灵器、法宝,想必都不会给他。
又不是家人,如此做法,看似是宠溺,倒有几分看守的意思。
颜晓棠转念又一想,外头散修只怕巴不得有这般境遇,只可惜整个世外,就这一个吞月赤髓剑体,能让四仙宗按捺不住,无数的资源,都可以为他一个人倾斜,没有什么不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