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山渐到复南,一路南行何止一个月,伯兮一直昏睡过来的,断骨锁魂狱的侵蚀伤害,没有一个人能帮上忙,只有靠伯兮自己坚持。普通的药物在伯兮身上到底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连召南都不敢肯定,他们又哪里敢保证伯兮几天内会醒——若是糟糕,连他还会不会醒,颜晓棠都没有丝毫把握。
纵然知道寒琼仙阙并不会要伯兮的命,不能亲眼确认,颜晓棠又岂能放心?
石窟了安静了很久,月出犹豫道:“颜颜,你别自责。”
颜晓棠自嘲地笑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人世再大,藏不下就是藏不下。”
她没有明指说的什么,月出竟然听懂了,颇有同感道:“连师父,不也没藏住吗?”
颜晓棠默然,好像……是这么回事。
月出道:“不是你不够聪明不够谨慎,你能让师父安安稳稳养五年的伤,已经很了不起了,现在寒琼仙阙插足进来,两个仙宗本就不可能同时对付。”
颜晓棠埋下头去,她知道,伯兮身上牵扯太多,且不说他即使甘于平凡,其他人肯不肯放过他——如今剑体小成,“师祖”会舍得罢手?伯兮要是会放弃他自己,早该放弃了,又怎么会挣扎到今天?他迟早还会震动天下,那时他身旁围绕的可还会有弱者?颜晓棠一门心思的想去保护,只怕连个立足之地都找不到。
她是错了,隐迹的想法错了,伯兮需要的不是躲藏在一个小村子里,看似平静安逸,实则卑微可怜地活下去。
颜晓棠陡然发笑,惹来看守弟子的注目,月出道:“你干什么?疯了啊!”
“我突然发现我的毛病在哪了。”颜晓棠笑道。
月出摆手嘀咕:“听这话就知道疯了。”
颜晓棠道:“二师兄说我没胆气了,我就想证明给他看我是有胆气的,我以前就不需要特意证明给他看,因为我以前知道我要什么。”
“嗯?”月出听不懂了,这从哪说到哪去了?
“是我自己少了信心,怕追不上被落在后面,就开始小心翼翼,结果忘了目的,这样当然只会做错事。”
月出不理她了,觉得师弟的脑子抽风。
颜晓棠便也安静下来,抱着膝头想:只盼还有机会去把做错的事情更正。
做人难在自知,看得清别人真不算什么本事。
过了会,婵蕊孤身而来,走到颜晓棠这里,站定问道:“‘孟家’是什么?”
颜晓棠看也不看地问:“伯兮呢?”
婵蕊道:“想知道,便先回答我。”
颜晓棠不吱声了。
婵蕊不禁气短,只得折衷:“你若肯答,我便把你的法宝还你。”
颜晓棠心底一动,但她不屑道:“你以为我的法宝是好拿的么?尽管拿着吧。”
婵蕊嗤笑道:“你以为我在太微仙宗只是客卿,就怕了你师父么?我能说上话的,至少还有浩无仙宗。”
“哼。”颜晓棠更加不屑了。
婵蕊果然没有看出异样,她手腕一番,罗浮梦断浮于手心之上。
“你师父是宠得你无法无天,不知何为尊敬长辈了!连宗门寻回的至宝都给了你,让你带着满天下跑——不过,背后有无极仙宗撑腰,是没人敢抢你的对锏。不过这罗浮梦断,我就是毁了,你师父也不会为它找我的晦气。”
颜晓棠猛抬起头:“你!”
婵蕊微笑道:“说还是不说呢?”
颜晓棠把四朵飘浮的梅花看来看去,脸上露出不舍的样子。
婵蕊道:“我还没问你把境天里的宝物藏到何处去了。”遍搜几人不见其他宝物,而且那诺大的一座石楼,就算用境天法宝也藏不下,婵蕊很是想不通,不过眼下她有更感兴趣的了,可以放过此事。
颜晓棠讥讽道:“你不问是因为你在伯兮身上赚大了!境天里的那点法宝,蕊散人想必本来就看不上,当乐子玩的吧?”
婵蕊点头:“你果然聪明,我有兴趣是因为禁制,在我看来,那石楼上的禁制比其中的东西有价值得多。”
禁制强,更加证明其中的宝物非凡,没常识——面对这种典了型的买椟还珠,颜晓棠无言以对。
但毕竟是好事,要是婵蕊跟她一样想法反而遭了。
“要我告诉你可以,你把从我们身上拿走的东西全部还回来,放我们出去。”
桐崧几个身上的法宝也都被搜走了,本来颜晓棠是不会在意的,但她借由跟月出的一番谈话,弄清了自己犯错的究竟,又怎么会不出言相帮?
一听颜晓棠说出来,桐崧三人便愕然看过来,他们不过是性命捏在颜晓棠手里,才不敢揭穿她而已,没想到颜晓棠会额外帮他们。
婵蕊答道:“你别信口胡诌,我便答应你何妨。”
颜晓棠卖个乖:“蕊散人是前辈,我说的真不真,您自己一听便知。”
婵蕊笑道:“滑头。说罢,好叫我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贱卖了。”
伯兮真被卖了……颜晓棠心头气苦,偏偏还得先把自己弄出去,不然等谷风来,哪里等得起?
“紫极生灭剑算什么?您再往前想想,在紫极生灭剑出名之前,寒琼仙阙所在的南境还发生过一件事,南境的南赭国,有个豪门大族,孟氏。”
颜晓棠等着,婵蕊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显然当年吞月赤髓剑体出世的事情,是极大的一件事,翻翻回忆还能想得起来,看婵蕊脸色变得差不多了,颜晓棠才道:“您不知道的是寒琼仙阙做的手脚,而那手脚可瞒不过太微仙宗掌教真人。”
婵蕊倒抽口气:“我道那年寒琼仙阙怎会突然闹到北境来,又闹不出个子丑寅卯……原来是为伯兮!”
颜晓棠挑下嘴角,后话如何,婵蕊怎会不知?
伯兮这一出逃,寒琼仙阙立即视作机会,派人潜入北境寻找伯兮下落,婵蕊只当寒琼仙阙是为紫极生灭剑而来,天真啊!被耍了。
紫极生灭剑剑诀无价,而吞月赤髓剑体更加无价,两个无价相加,婵蕊怎么卖都是贱卖,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竟然才管他们要了一处修炼宝地……加也才加了十二座硫砂丹鼎……”
听婵蕊这么恨恨的嘀咕,要不是太担心,颜晓棠都要幸灾乐祸地笑出来了,自己瞎怪不得人,有点脑子就该扣下交易,等弄清楚背后还有什么隐藏价值再卖不迟,伯兮本就是一件奇货,居然被婵蕊这般贱卖了。
说起来,一处修炼宝地确实万万难求,尤其寒琼仙阙手里拿出来的,肯定不是小门小派小山头拿出来的可比,说不定丢出去都可以凭借这宝地开宗立派了。而硫砂丹鼎应该也价值不菲,足够让婵蕊这样身份的人看得入眼。只是,这些个以仙宗力量来说,取之不难的东西,根本不能和一个潜力巨大的弟子相比。
伯兮被关在十渊牢的时候,要不是召南养出个谷风,太微仙宗不知要丢多少年的脸,仙宗之间的弟子较技,损了面皮那是小事么?其中必定附带种种资源分割。再有,往后好生培养下去,伯兮会怎么样呢?年纪轻轻未必不能坐上长老位置,越往后,他对仙宗便越重要。
四仙宗便是这世界顶天的存在,互相之间早有摩擦,谁也不知道平衡之局会在何时打破,若手中有吞月赤髓剑体,再加一个绝顶的剑诀,谁敢撄其锋芒……保不定,反乐于去打破平衡,成就霸业。
听来悬乎,可细细一究,便知其实极有可能,尤其婵蕊这样亲身经历过当年事件的人,比颜晓棠还要更深切的懂得伯兮的价值。
想了一阵,婵蕊叹道:“我错失了,不过我不为任何仙宗操劳,错失的只是一些有利的条件罢了,真正错失的是召南啊……”
颜晓棠听出她话里有话,正要探听,婵蕊一摆手,把无冢锏并罗浮梦断都还给了她,跟着又把从月出、桐崧几人身上搜去的法宝一一归还,身影飘忽一闪,只留下一句话:“人,请你师父找寒琼仙阙要去吧,一个时辰后禁制自解。”
颜晓棠再想说什么,婵蕊化神修为,有心远离,人恐怕已经在百里之外了,连栖迟宫都扔下不管了。
几个栖迟宫弟子傻愣愣地呆站着,直到隔着栅栏和禁制,颜晓棠对他们歪嘴一笑,他们才惊慌地喊叫着逃走。
一个时辰,够时间给他们逃出的了,婵蕊倒也没有真的把栖迟宫人等留给怒极的颜晓棠任意宰割,她是太微仙宗的客卿,能掩住私吞小境天的事情,自然是想掩住的,到了这地步掩不住了,宗门内最多也就是没收境天,斥责她一番完事,境天里被颜晓棠拿空,婵蕊得自寒琼仙阙的好处已算弥补了她的损失,哪里还会在乎会不会被知道。
她这抽身一走,最惨的是栖迟宫,很多栖迟宫的人都听到了颜晓棠跟婵蕊的对话,知道再过不久谷风会来,谷风叛出宗门的事至今没有被太微仙宗张榜公告,栖迟宫仍会当谷风是内门首席弟子,只怕逃起命来不止是屁滚尿流可以形容的了。
等人逃空,太微仙宗必定会取缔这一外门,白落了好处给甘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