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消息送进宫,甘仪一听就笑了,向付闲道:“难怪昨夜四公子会牵着个美男子走在街上,那就是‘赵家’大公子吧!想是不沾凡物太久,饮桂仙酿醉了。”
颜晓棠还在跟酒家死磨硬泡的地索要桂仙酿配方时,邪王朝堂最上层已然遍知桂仙酿真的醉了一个“仙”的事情,赵四公子就是个仙人,只可惜见过四公子不动声色杀人的样子,没有谁敢去攀附巴结。
再有心有胆的,也对赵四公子无从下手,怎么呢?看那打扮看不出究竟来,明明是个仙人,穿着百姓的短褐,质地是最次的那种,什么麻、皮子的,他身上都能找到,但是跟邪王殿下说起话的时候,举止又极有上位者的大气,言笑礼仪没有失态的地方,粗豪直爽四个字沾不上四公子的边。那吟诗作画风雅之事能成吗?四公子长得很俊,唇形柔美像女子,眉目却英气勃勃,人品是绝佳的,可那些潜去观望的下人回报说,看到四公子在门槛上刮鞋底的泥……这好像不是风雅之士的做派。
吃不准啊!万一没拍对位置,反遭了嫌弃,嫌命太长吗?因此没什么动静。
而后,百官们听说四公子不是复南唯一一个仙人,还有一个。那“赵”姓,以及兄弟排行,大家知道只是托词,没想到上面居然真有其他的,听着排行比四公子还高些,应该是平辈里最大的那个,既然不知道仙人们的真名,便都用“四公子”、“大公子”私下里称呼开了,闹出些笑话。
比如耳朵不太好的一位老大人,在家听到仆役禀报“某某四公子”来了,吓得鞋也不穿,只穿着袜子跑出去迎接,把那登门的客人感动得涕泪横流,客人的眼泪鼻涕还没抹干净,老大人一看不是赵家四公子,绷着脸回屋逗鸟去了……
还有外地客商去酒楼吃饭,碰到熟人,楼上楼下的招呼起来,夹着“大公子”、“四公子”这样的称呼,上到楼上吓跪了,楼上三位高官率着随从神情恭肃地立在楼梯边,看清客商的形貌,三个官儿的眼神那是相当的吓人哪!
还有下令不许家里仆役管少爷叫“公子”的,令人啼笑皆非。
原本神仙只在宫观里、画布上、故事中,突然来到身边,考验确实大了点点。
甘仪很会借风势,他如何借的呢?找百官说话,不叫进宫去,而是派人悄悄的到臣子们府上去,送上密令,外头布袋子上一个篆体“赵”字,其实每一个知情的大臣都得到了一个密令,密令的内容也是一样的,但他就是这样做了,内容并不复杂:
“处决复南栖迟宫余孽。”
密令最后还有四个字:“阅后即焚”!
这种做法本该是幼稚的,却起了意外的作用,大臣们忍耐不住,互相揭出收到密令的事情时,就会变成这样——
“王大人,可曾听说密令一事?”
“张大人,难道你也收到了?”
两位大人眼神碰一碰,一个用口型说“栖迟宫”,一个在掌心写下“栖迟宫”三个字,然后……各自无言,阅后即焚是主君的要求,就是要他们严守秘密,结果他们没憋住,倾诉完才发现不是对自己一个人下的令,那股子收到密令产生的惊疑以及得意的心情立即变成了尴尬,一个想“王大人该瞧不起我了”,一个想“原来我的朋友跟我一样,都是靠不住的人哪”。
这种损了脸皮的事情,有过一次便不太会有第二次,会比太庙里的誓言更有约束力。
而当臣子们行动起来,各出奇招对付群龙无首的栖迟宫弟子时,他们会发现更多的人在一起做一件事,为了做成这件事情不得不互相协助,却又都不好宣之于口,这种体验跟遵从主君时是不一样的,他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外间的人不得而知的关于“仙人”的秘密,唯有他们这般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并且效忠邪王殿下的人才有资格知道的秘密。
极度的隐秘,却不孤独;极度的兴奋,不能宣扬。这种种心情发酵下去,使他们觉得自己的身份变得更加尊贵,与碌碌无知的“凡人”不一样了。而凝聚力,就在如此幼稚的做法引导下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
就像蒸笼里的馒头,膨胀起来是极其快速的。
颜晓棠不知道的时候,甘仪已经不动声色地做了很多事情——他有很多小办法巩固成果,比如在几个大臣眼前,用绣有篆体“赵”字的汗巾擦手心里并不存在的汗;比如给自己加了一个小动作,时不时地就做一下:用拇指拨弄其余四指的指腹,颜晓棠为了练习手指的灵活性,经常无意识地在这么做,跟她说过话的人再在别人身上看到这个动作时,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甘仪的臣子们开始用没有绣花只有绣字的汗巾,并且开始有一样的用拇指拨弄其余四指指腹的小动作,就像胭脂铺的新粉盒摆上夫人小姐们妆台的速度一样,一阵风地就传了开来。
没有几天,一些贵戚也开始模仿,但他们的模仿总惹来官员们讥嘲的目光,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颜晓棠用二十两黄金的高价,买到了桂仙酿的配方,不是她太壕,是酒家主人死活不相信她买配方去不是为了酿酒,因此卖给她这配方时,人家是盘算着以后要被她挤垮,把损失给算进去了。
桂仙酿的名字来源于其中一味主料:桂花。人们认为桂为百药之长,饮桂花酒能延年益寿做神仙,但这酒里一共有三种桂,桂花、桂圆、肉桂,难怪气味香甜浓郁,其他还有三种粮食,四种果类,颜晓棠看完配方眼睛就直了,这么多,要她怎么找出害伯兮醉到不能清醒的那一味来?不知道缘故,要给他解也难办啊,用常用的解酒方子,只怕喝出新的麻烦来……好说伯兮现在是听话的,万一喝失控了,师父赶来前,伯兮就能屠城。
兴许能饶过几个,比如腿脚残了,只能趴在地上的,还有胆子小站不稳的,伯兮失控的时候不杀他看不到的,他个高,太矮的不趴下说不定也能活,得感谢老天爷让他生那么高的个……颜晓棠愁得,脑子已经脱弦了。
这里还没愁完,刚走进那条小巷,就看谷风立在门口,被一个卖菜的大嫂给拦住了。
“小哥俊的呢!就跟人家卖的萝卜一样水灵,买几颗吧,好便宜的呢!”
这巷子里就没有几户人家,上哪买菜也不能上这来,肯定是甘仪的人,不认识谷风,尽职尽责地把谷风堵在门外。
谷风并不知道复南栖迟宫已经快断气的事,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连神识都没有乱看,估计找到伯兮后,便没往别处看,颜晓棠站在他不远处他都不知道。
他想去拍门,卖萝卜的来了。
“我不买萝卜。”谷风脾气不错,还挂着微笑,两只酒窝深深的。
颜晓棠心底暗笑:“你就笑吧,越笑卖菜大嫂越不肯放你走。”
“你以为我的萝卜不甜吗?我切一片你尝尝,要不你说不甜,败坏了人家名声呢!”
谷风干巴巴地眨巴眼睛,这话听起来味道不对了,他没说萝卜不甜,就算他说了那也是萝卜的名声不好,怎么败坏到人身上去的?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围过来,七嘴八舌不停:
“人家卖点萝卜也不容易,小哥你就买几个完了嘛!长得这么俊手底下那么抠呢?”
“你刚刚摸人家手了吗?我看你不是来买萝卜的,是来吃豆腐的吧?”
“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妇女,你不要败坏了人家的名声,这种事情做了要遭天谴知道不?”
“不行,不能放他走!拉他见官去!”
谷风脸上的酒窝还在,冻僵的,他下山的时候多,可是混迹凡人中的时候不多,从没见过几句话功夫,买萝卜变成要被送去见官,见官什么意思谷风还是知道的,他见过,一条街的人簇拥着一个人去见官,那一个人被扔了不知多少个臭鸡蛋,吐了多少唾沫,简直……是要死啊!
眼看不暴力是不行了,谷风沉下脸,还没撸袖子,听到四师弟的声音:“二哥,你怎么来了?”
谷风霎时间发现刚刚还叫嚷着要拉他去见官的这群人,一个个的都僵化了,话没说完的嘴巴还张着,舌头都保持着吐字的卷曲度,卖萝卜的小刀切在萝卜里就不动了,好像萝卜芯里有石头,切不进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颜晓棠越过这几人,拍拍她二师兄的肩径直往门里走,走到门口伸脚踹门进去,看她要关门,谷风忙侧身闪进去。
“怎么回事?这地方的人得病了吗?”
“没事,”颜晓棠知道解释起来太麻烦,要解释到谷风听懂更加不易,干脆就不解释了,“你来,师父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