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叔话锋一转，忽然问起苏茉。我说她在楼下和许瑾一起。
他点点头，没再多问。
“老实说，许叔叔，您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总不会是为了吃午饭吧。”
我打趣一句，他却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为所动，反倒弄得我很是尴尬。
“我想你应该有些问题要跟我交代的吧。”他端坐，一副领导开会的派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装傻充愣，讪笑，顾左右而言他：“许叔叔您这话我就真不大懂了，我可是本市良民，不干坏事，需要交代什么呢？”
他冷厉脸色，“不懂？我看你是懂得很吧？”
我道：“我懂什么？您这话本身我就不懂啊。”
他直直盯着我，一会儿，罕见地露出了笑容，颇为无可奈何的说道：“你这小子，厚颜无耻那套真是和你老爹一模一样！”
我也不知道他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骂人，反正跟着笑笑就是了。
“行，你不愿意主动说，那我只好主动问了。”他端起手旁精致的冰裂纹式茶盏，抿了一口香茗，润润口。
趁他无瑕顾及我的空档，我稍稍仔细打量他片晌。相比起上次所见，许叔叔额头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许，虽然精神状态还不错，但眉眼间的疲色依稀可见。
看来他这段时间为了实施自己的清理计划，确实殚精竭虑、苦心经营。
有段时间没和许岩和宇文洪他们联系，也不知道义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一旦许叔叔动起手来，他们可是首当其冲的炮灰。
京城那边的斗争绝非我所能插手，即便许叔叔这边的战役也不是我这样的角色可以掺和的份，但义帮和孙无由又或柳文彦，我还是能稍稍尽力的。
有些事情不予以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都将会纷沓而至。这由不得我。
“你和龙家的那位少爷见过面了？”不出我所料，许叔叔首先问的果然是这个。
虽然龙先生是低调探访S市，但这毕竟是许叔叔的地盘，他不可能对此浑然无知。龙先生既知我和许叔叔又交情，必然会向他提起我。
我点头，“确实见过。还有短暂的交流。”
没有隐瞒，因为，对于此，我同样有些问题想要问他。
“想必您也和他见过面了吧？”我问。
“龙先生是京城世家子弟，是大人物，连********都不敢轻易对他发难，既然来了，我见见他也是应该的。”许叔叔如此说，却又有些无奈，“不过他是主动来政府圈子里逛了一遍，先前我们并不知道这事。”
主动露面？龙先生不是一向以低调行事为己任吗，怎么会忽然间这么高调？
我怔住，觉得有点不对劲。
也不排除他这人行事作风喜怒无常任性而为。但既然他自己说是任务在身，那这个可能性便不会太大……
许叔叔沉吟，打量我，面露疑惑，道：“我很好奇，龙先生说起你的时候居然流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似乎对你很欣赏。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能另眼相待？”
说起这个我就头大，不知道龙先生究竟是什么用意，百般和我套近乎。我既不是体制内的人，又不像王一还有一大帮手下，毫无势力可言，在S市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根本什么都做不到，他却数次向我抛出橄榄枝。
第一次见面说要我做他小弟，可能是玩笑居多；可第二次见面仍旧如此，我看他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有点想不通。
我就大概和许叔叔说了一下两次见面的经过。
他听完，沉默一阵，却没有笑意，反而表情沉重了许多，似乎是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不说这个了，”他抛开无关紧要的问题，道：“我想知道，他和你都具体说了些什么？”
我一愣，低头，思虑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他，说：“许叔叔，其实您不找我，我本来是想抽个时间和您联系一下的。有些话想问问您。”
许叔叔稍感意外，可看我的表情如此认真，不像是故意转移话题，便开口道：“你说。”
“嗯。”点点头，我在心里盘了盘措辞，才蹙起眉头，问他：“许叔叔，关于您在S市的行动，其实并不是像您之前跟我说的那么简单吧……”
闻言，他上闭眼，放弃了端坐的姿势，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恕我直言，”我知道此事轻重，因而口吻严肃，“其实S市的扫黑行动并不是您本意，而是京城那边斗争的波及吧？许瑾的婚事也是如此，您并非真心想要联姻孙家，而是迫不得已，破釜沉舟。我说的对吗？”
他没说话。半晌，轻叹一声。
五十不到的年纪，正值壮年，又位高权重，本该是一展雄心壮志之时，却迫于体制与更高的权势，即使自己被当成前头兵、炮灰，甚至于把亲生女儿当做棋子，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对于一个男人和父亲来说，何其悲哀！
这一声叹息，让我感受到了这个重权在握的男人也有无奈和心酸的一面。
许瑾生日那天，他当着我的和赵羽哲的面，故意宣布和孙家订婚的事，一是故意向赵家放出烟幕弹，扰乱视线，让孙家和赵家直接产生间隙，方便自己大刀阔斧行事；二是他对我有意见，并不看好我和许瑾在一起，所以有心刺激我，让我知难而退。
一开始我是有点怨恨他，而现在，我开始理解他，更有点同情。
“不错，你小子挺聪明的，猜的基本都对，苏长青那家伙怎么会有你这么聪明的儿子呢。”他大方肯定了我的话，玩笑道：“看来还是徐婉的基因比较强啊。”
我一愣，没想到他不但认识我老爸，还认识老妈。
果然是长辈的故人吗。可从没听他们爸妈提起过还有个官这么大的老朋友啊。
“所以，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深吸一口气，说：“许叔叔，虽然我对于政治方面知之甚少，可依我看，这件事对您百害而无一利。其他几方势力在S市根植太深，很难拔动，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而京城那边明显是……”我犹豫，还是开口：“明显拿您当剑使，您何必蹚浑水呢？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他轻笑。
我激动地站起身来，对他建议道：“要不然这事到此为止吧，您的计划停止，许瑾的婚事作罢。既然是京城几家的斗争，那就让他们斗出结果来不就好了。”
他手指在面前红木桌面上轻敲，听了我的话，停下手里的动作，眸子忽然睁开，眼里犹如千军万马踏冰而来，气势夺人。
“幼稚！”他开口就骂。
原本激昂慷慨的我瞬间愣住。
“朝中无人不做官。这话你听过吗？”他冷冷发问。
我没说话。
“小子，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有些事情永远不要只看表象。”他对我指点，严肃道：“政治这东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一场斗争，不是游戏。你知道它们的差别在哪么？”
我不敢看他的目光逼视，瞬间没了气势，苦涩回答：“这是……要流血的。”
真刀真枪上战场，哪是说逃就能逃的掉的。就算战场上逃掉了，逃兵也是要上军事法庭审判的。
我真是太幼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自责起自己的愚蠢来。
许叔叔见我这样，安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许瑾，关心则乱，不怪你。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到。”
继而他又训斥道：“你呀，上次跟你说的话，真是一点也没吸取，让人失望。”
我苦笑。
上次他说要谋而后动不能意气用事。结果我老毛病又犯了。
“这都是事都龙先生跟你说的？”他摆摆手，示意我坐好，绕回正题。
我重又坐下，“他跟我说了部分，有些是我自己猜的。”
许叔叔神情一直很是肃穆，眉头紧锁，郑重道：“说实话，京城的事本来和你关系不大，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的。没想到他却找到了你头上。唉——”他叹息，略伤脑筋。
而我却很是警觉，似乎捕捉到了些许关键——许叔叔说京城的斗争和我“关系不大”，而非“没有关系”，许叔叔一向措辞严谨，这究竟是无意间的透露，还是我多心了？
他想了想，抬头看向我，无比认真，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姓苏的小子，既然龙先生找到你了，那么你也不能轻易置身事外了。你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可我明白。”
滞了片刻，他才说：“现在面前有两条路给你选：第一条，躲开这事，无论本市还是京城，你都别管，龙先生你也别接触了，有多远躲多远，安安心心过你的小日子，就算到时候我倒台了，对你也没有任何影响。”
闻言，我心中顿时凛然。这个话题太沉重，是正儿八经的大事，关系到前途和性命。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不能存档读档，一旦选错，就彻底没戏了。我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和龙先生接触过，我就算是被卷进来了呢？
想不通。
但许叔叔肯定比我了解的内情多得多，他既然说了，那么就不会是诓我。
然而，我等了半天，他却迟迟没有说出第二条路。
“许叔叔，难道没有另外的选择吗？”我忍不住问。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犹如沟壑。
“我只推荐你躲得远远的，最好举家离开这座城市，否则麻烦就不会停下来，后果你是承受不起的。小子，你可想好了。”
“那最起码也把第二条路也说给我听听吧？”
轮到他苦笑了，“真拿你没办法，好奇心这么旺盛，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我笑说：“只有吃得够饱，心里才能不虚嘛。”
“哼，你倒是会说。”他笑骂。笑容褪去，他语气沉重，道：“第二条路，你多和龙先生接近。”
我发懵。
“就这一句话？”我满头雾水，“就只要和他接近，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许叔叔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点头。
“嗯。只要接近他。其他的，都会一步步水到渠成。”他说，“听起来很容易，如果不出我所料，甚至连这次S市的地震都可能被你平定下来。”
什么？！
闻言，我顿时间兴奋起来。只要接近龙家少爷就能摆平所有问题，还有这种好事？
可是许叔叔接下来的一番话却给我浇了一大盆凉水——
“可是这后果，我怕你承受不起。若是选了，你必然后悔。”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