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的针线手艺还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好,黑色棉线密密缝好,虽然仔细看来不甚美观,但起码能过得去。若是眼神不大好的人,远看之下,甚至看不出这件衣服曾经遭受过多么触目惊心的伤害。
我没太担心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衣服破的是背部内衬而不是外表,只要穿在身上其实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完全无所谓。所以,六折买来对于我这种不怎么讲究穿着的人来说,还算捡便宜了。
苏茉哼唧哼唧,对自己的手艺沾沾自喜,又是鄙视我瞧不起人。我只能说真是平时都对新世纪的女孩子有极大的错误认识,没想到魔鬼妹妹和莫清晓都是女子力相当牛逼的人。
服了。
说起莫清晓,这货怎么还没回来?
我从窗外向楼下看去,眼巴巴瞅了半个小时,差点没石化。终于,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就见一辆崭新的纳斯达克银“别摸我”缓缓驶至楼下单元门门口,然后停下,却没熄火。
有情况!
从表面所见,我立即得出了有关于这辆车和其主人的一系列特点猜想:有钱、斯文、新手、接送……
还没在心里把特质归纳完,我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凉了大半截——
副驾驶门打开,一道倩影从车里翩然而出,转身站定,与车内驾驶座上的人说了几句话,挥手送别。虽然猜想着可能是那么回事,看着却还是揪心,对着那道十分之熟悉的窈窕背影,我心里一遍一遍重复:别是你别是你别是你……
好绅士啊,显然是车里的人示意那姑娘先回家,故而虽然车还没离开,那道身影却转过身来。我屏住呼吸定睛远远看去。
“嗷!”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飙到脑袋里去了,我忍不住咆哮一声。
我缺氧,我心脏病,我要手术,我要支架……
在自己房间不知干嘛的苏茉隔着重重墙壁一声怒吼:“苏城你发什么疯!”
很清楚自己没发疯,那个人,还真的是霸气御姐莫清晓……
余惊未消,我靠在墙上不停喘粗气,妈的这冲击力太大了!我就说着玩玩而已啊,你居然真被人包养了,简直造孽啊!
其时下午四点,在十月份,离天黑还早着。我心里嘀咕着,真不容易啊你还能记得回来,干啥不直接在外边吃烛光晚餐看夜场电影,多浪漫。嘁,开车那家伙还真不懂情调,难道这事还要女孩子提出来吗。要是换成是我……那我也没钱……
门外高跟鞋声“嗒嗒”响起,莫清晓回来了。
我去看了门,黑着脸,尽量想表达我对她这种做法的浓浓鄙夷之情。
却意外见得莫清晓手扶门框,一脸疲倦。心一软,就把一箩筐话全吞进了肚子里。
扇自己啊,这么优柔的性格啥时候能改改。
“闪开,别挡道。”莫清晓很是嫌弃的看我一眼,玄关换了鞋,把我撞开,完全不想和我搭话的样子,径直去了厨房。
很快,叮当桄榔的声音又在厨房里响彻起来……
我双眼不禁渐渐湿润。妈的,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把我备胎拐走了?!
呸呸呸,什么备胎,是哥们。
……
晚餐又是煲好的汤,连炖三四锅汤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莫清晓每次都做很多,多到喝不完,所以每一锅汤都能整整喝上一天三餐……简直喝吐了好不好。
苏茉看着特意被摆在我面前的一锅汤,小脸吓得惨白,貌似都要患上厌汤症了。
莫清晓盛了一碗汤给我,内容那是相当实惠,全是肉……我接过来,愣愣的,心里想着之前的事,出了神。
莫清晓对苏茉说:“喝汤啊小茉。”
苏茉吞吞口水,为难极了,连忙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见我发着呆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反应,桌子下踢了我一脚。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猛然间回过神来,心想应该是要说点什么的,然而想了想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对苏茉道:“来来来,喝汤啊老妹。”
说完为了表示关心,我还给她舀了一大汤匙。
……
苏茉不知道这么搞得,吃晚饭之后就不理我了,我心想着生理期挺长啊,都来这儿一个星期还没过去,用不用去看看老中医什么的?
第二天,莫清晓又出门了,苏茉闷在房间里不出来,我在门外嘱咐两句要好好学习,也出了门。
莫清晓出门匆匆,我戴个大墨镜挂个大口罩,偷偷在后边跟着。
感受到一路超高回头率,我捉摸着还是把装备都收起来吧,本来是不想被发现来着,现在看来这是想不被发现都难。要是被当成痴汉了送警察局就惨了。
打扮的美美的莫清晓出门坐公交车,我不敢上同一班车,拦了出租车,嘱咐司机跟在后面。
司机大叔一脸意味深长看着我,我说大叔你想多了我真不是女朋友有外遇了。大叔点点头表示理解,脸上写满同情。
我一路只顾着盯计价器了,心里默默滴血,计算着我能吃几顿早饭。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哎哎哎,小伙子,女朋友没了还能再找啊,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
大叔,我是为了你哭的啊呜呜呜……
在我决定半年不吃早饭之前,莫清晓终于下了车。
莫清晓同学,我这可是下血本了啊,你千万要给我好好表现知道不,毕竟我是去捉奸的,麻烦你尊重我的职业,至少别让我白跑一趟。
我在对面书店的二楼橱窗边眺望对面咖啡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顺便装作文艺青年,于是手拿一本《七龙珠》正襟危坐。二十分钟前莫清晓悠悠雅雅推门进去,然后就没再出来,等得我都快睡着了。
“苏城?”一个软软的女声传入耳朵。
我回过头来一看,纳尼?!
“许瑾,你怎么在这?!”
许瑾嘟嘟小嘴,朝我挥挥手里的《李清照词传》,“我在书店还能干嘛,当然是来看书的呀。”
她又看到我手里的漫画,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双手背在身后,笑着问我:“那你呢?”
我一滞,干咳两声,“我当然也是来看书的。”
许瑾捂嘴轻笑。
我悠然放下手中的书,面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四十五度角仰首,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恬淡。
我拍拍橱窗边自己旁边的空座,“坐。”
许瑾忸怩一会,可能想着未免太不自然,便也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感受着身旁短短距离,那个低着头有些紧张交搓着白皙双手的女孩子,依稀有阵阵体香和发香传来,心中隐隐悸动。她长长的发丝在阳光照耀下显出金黄的色泽。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瑧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我情不自禁吟出了这首诗。
“出自《诗经?卫风》的《硕人》篇。”
“你知道吗?”我摸摸头。
许瑾晒着太阳,背靠玻璃窗,眯着眼,慵懒的伸伸纤腰,“以前收到的很多情书都有这一句,看多了都会背啦。”
“……好吧好吧你赢了。”我尴尬极了。
许瑾瞧我这神态,反倒是笑嘻嘻来的,很是开心的样子。
我问她:“笑什么?”
许瑾答:“觉得好笑就笑了嘛。”
我点点头,深以为是,“有道理。”
许瑾也很严肃的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彼此对视一眼,都是一下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阳光灿烂,我们都还很年少,面前如潮水般人来人往,书本散发出油墨香,许瑾把散落在额前的一绺秀发轻轻挽到耳后,温婉一笑。
我突然想到那一句诗——
“风在摇他的叶,草在结她的籽……”
“我们就这样站着,什么都不说,就已经十分美好。”许瑾接了下句。
我笑笑,不说话。
“所以呢,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许瑾很认真的问了我一遍。
我把手里的《七龙珠》拿出了示意,“都说了看书嘛。”
许瑾摇摇头,不信。
汗颜,女人的直觉真可怕。
我回头看几眼,莫清晓还是没出来。也好也好,我跟许瑾独处一会也很不错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居然在看漫画很幼稚?”我笑着问许瑾。
她赶忙摇头表示绝对没有。
“阿城,你知道吗?”
“那个从没有‘我’的作家?”
我点点头。
“阿城说,他家以前的邻居是赵树理,赵树理的家里有很多外文书,但是看他的小说,从来不提外国。八十年代,阿城发表文章,阿城的父亲从杂志上看到了,批判他在小说里提到杰克伦敦、巴尔扎克。”
“最后,阿城说了一句我能记一辈子的话——知道而不显出,是一种修养。”
我回过神来,再看许瑾,她眼睛中光泽闪烁,满是笑意。
摊摊手,“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就当没听吧。”
“说的很好啊,干嘛要当成没听。”许瑾看着我,说,“我有个网友,感觉很像你,我有时候会怀疑你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卧槽,女人的直觉要不要这么可怕?!
“怎么会呢,我没有你的QQ号啊。”我说谎从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的,丝毫不觉得羞愧。
“真的?”许瑾凑近俏脸,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搞得我都有点不敢和她对视。
“嗯,那真是可惜了……”许瑾好像突然泄了气,秀眉颦起,满是苦恼。
“怎么了?”
她连忙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啦。”
许瑾太单纯,压根不会说谎,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
本欲追问,许瑾却突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玻璃橱窗外,张大了殷桃小口,不可思议道:“清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