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关键词入耳,我意欲前行的脚步顿住。定了定神,然后直直和他对视。
张助理眼神毫不回避,面对我的审视,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我犹豫了。
说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不说京城的家族斗争关系事大,单说在S市的斗争就与我息息相关。
再者说,我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看完姓孙的家伙装逼就回家的。我也有自己的目的。
张助理给我台阶,微笑道:“既然来了,这般好酒,不品一品,实在可惜啊。”
反正我向来不要脸,转个头,顺势便大大咧咧坐了回去,“那就再坐一会儿。不过有事说事,别套近乎。”
孙无由轻轻嗤笑一声,自顾自玩赏好酒,倒也没说什么。
“孙大少,我也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找我来谈合作,可我先说好了,”我尽量表现的吊儿郎当一些,手撑额头,斜倚华贵布沙发,道:“我就是个边角处的小角色,没有地方能帮得上你。”
他也不正眼看我,漫不经心道:“帮不帮的上,你自己说了可不算。”
我蹙眉,“那谁说了算?”
“我。”
他手捏纤细玻璃杯脚,姿态悠然,终于抬首悄我一眼,咧嘴一笑。
那笑容既自负又阴邪,令我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
张助理姿态恭敬站在孙无由身边,也不坐下,就像一尊身姿笔直的雕塑,毫无存在感默默注视着这次商谈。
“我先有个问题。”我眼神深邃,抬头看了张助理一眼。
而他没回答我,只是微微躬身,向着孙无由问了句:“少爷?”
孙无由点点头。
得到授意,张助理这才对我说:“苏先生,正如您所猜的那样,我的确是孙家的人。确切的说,是孙少爷的人。”
说到“孙少爷”的时候,我能清晰感受到他神情和语气里的那份尊重与忠诚。
在我看来,张子骞虽然义帮身份令人不喜,但为人处事却让我觉得很舒服;相反,孙无由不管哪方面都让我生厌,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俗语道“一丘之貉”,然而前者居然与后者关系如此密切,并且真心诚服于他,叫我直到现在仍旧觉得无比不真实。
“意思就是说,义帮果然和你们孙家是紧密相关的么。”我冷了脸。要知道,现在S市的黑势力中,义帮已是一尊难以避而不谈的庞然大物,是许叔叔主要对付的对象之一。
许叔叔以前就猜测过,扶植黑道的白道势力,可能就是赵家或者孙家,没想到还真如他所猜。
不管这几家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那都与我不相干。但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我对帮派始终没有好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让我这个中立派来站队,尽管都是彼此利用,可无疑的,我必然会选择站在许叔叔这一边。不做他想。
可是这对孙家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然而和我想的不同,张助理缓缓摇头,说出了一番颠覆我世界观的话来——“谁都以为义帮的崛起是因为本市老牌势力的扶持,其实不然。”
闻言,我心中不禁一凛,继而深深蹙眉。
S市这潭水本就深不可测,难道其实比我想得要更深更浑浊?
我没说话,不反驳也不肯定,只是沉默。
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此言用意何在,所以无论如何,今天的全部交谈只可信三分而已。人心险恶,就算孙家是来示好,也未可全托一片心。
“那究竟是谁在背后支持?”我忍不住发问。
谁知张助理却迟疑了一阵,无奈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但可以确定的事,这人能量不小,而且神秘莫测。”
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人来:柳文彦!
但随即又否定掉。既然柳文彦是义帮幕后之人,那么王一就不可能不认识他,在莫清晓被柳文彦绑架的那次也自然不会为了帮助我而去对付柳文彦。
再说,柳文彦不过是一介布衣,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扶植起一个如此巨大的帮派来。
由此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
真的想多了吗……
“这倒是简单了,既然你张助理能够在义帮里身份比小头目更高,孙家自然不会没有牵扯吧。”我架着二郎腿,冷笑,“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孙家和义帮不是上下级关系,而是更倾向于各自为政的合作模式吧。”
所谓合作模式,说来也简单,孙副市长用他的职权给义帮放水,利益则由义帮上交给他。至于这来历不明的黑钱如何洗白,其实也简单,通过商业营销的模式使其合法化。
孙家从政,并不经商,于是洗钱就务必需要第三方的配合。就比如……赵家。
只是猜测,也并不一定,例如周晓乔所说,周家在S市就有产业,偷偷摸摸经营,只要低调些不弄出大事情来就没有问题。也许孙家也经商,只是明面上没人知道而已。
孙无由只顾慢悠悠的喝酒,基本没怎么拿正眼看过我。
张助理倒是苦笑连连,“苏先生,您猜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确实想多了。”
“哦?”我觉得自己猜测十拿九稳,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我略略意外,便问:“这话怎么说?”
张助理解释说:“你可能见我在义帮里有些面子,所以才会认为我是孙家插手义帮事务的代表,其实不然。你不知道,我曾经本身就是帮派的人,有点身份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又被震惊了一次,没想到张助理居然还有这样的身份。意思也就是说,他在跟着孙无由之前,在道上混过。
果然,人不可貌相。
“你是想说,自己是安插在义帮里的卧底?”我那天晚上就有这种猜测了,现在看来已是八九不离十。
“可以这么说。”他点点头,“这其中曲折繁多,也没必要细说,总而言之,您只要知道我是孙少爷的人,就行了。”
我拧了眉,“那你这样找我来,就不怕被义帮发现吗?”
张助理不屑道:“这帮乌合之众,本就不必挂心。在这两年里,我收集到了帮派里绝大多数头目各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自然对我服服帖帖。”
原来是有把柄在手,一想到那晚秦厦对他丝毫不敢得罪的样子,我心中就全然明了。
“对了,张助理,有件事想问问你。”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开口。
“知无不言。”
我问:“既然你在义帮里身份不算低,那么义帮与合作势力的中间联系人,到底是谁?”
然而让我无比失望的,他摇了摇头。
“这个人隐藏的很好,据我所知,能真正接触到他的,也只有王一而已。”他坦言。神情也满是无奈。
我也默然。
“嘁。”忽的传来一声轻轻的耻笑,竟是许久未开口过的孙无由。
我侧目以对,冷声问:“孙少这是有什么见教吗?”
“不过是些不堪入目的小角色团聚在一起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他表情始终淡然,令人不舒服的笑容挂在嘴角,说着似乎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他笑问我:“一只蚂蚁力量小,一群蚂蚁力量就大了吗?对我来说,要他们死,难道还需要两脚?”
充足的自信往往来自于足够强大的底气,我不敢否定他真的有这个能力。
我不悦,嘲讽道:“既然孙少连两脚都用不着,何须跟我在此费口舌,自己对付他们不就好了。”
张助理接话道:“苏先生,您会错意了。义帮不过是小角色而已,确实不足为惧,但是他们背后的势力却不得不防。”
“你们也太高看我了吧。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而已,就算认识市长,可也没觉得自己有对付那种大势力的本事。”我很无所谓的说。反正本来也就没有底牌,不怕他们知道什么。
孙无由轻轻一抬手,张助理心领神会,没再答话。
这就是换人上场了吗。
“关于京城那几尊大家族的对峙,你知道多少?”孙无由仰首闭目,神情悠然,状似随意地问。
我心中顿时凛然。果然,孙无由找我的理由绝不只是S市的帮派斗争那么简单。
以孙家的势力,义帮之流,毫不值得被放在眼里。他真正关心的,是从细枝末节处所能探知的,关于京城斗争和S市的联系。
“很遗憾,我只知道龙家。”我沉吟了一番,索性跟他直说。
我也希望自己能够摆摆谱,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人。可关键是,我其实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靠谱的底牌。
语毕,孙无由忽然睁眼,就这样直直盯着我,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继而嘴角露笑。
“龙家么……”他仰头喝掉杯子里剩的最后一点酒,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眼放精光,“就知道叫你来肯定没错,这下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