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漠北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的身子倾下去，想把她蜷在自己怀里，而颜欢身体一侧，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许久，她带着几分委屈，轻轻吐出一句话，“反正……房子我是不会让她卖的。我说过，她想改嫁我不拦着，但要等到我爸爸周年以后。”
他伸手过去，小丫头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滴泪。
尽管只能看到她后脑勺，可他也能想象的出她此刻那脸的倔强。
颜欢静了一会儿，忽而转身看着他，大眼睛忽闪着，“漠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
“怎么会。”
她垂下眼皮，“我对我妈妈也这么苛刻……”
“这不是苛刻，”他笑着捋捋她的发，“这是人之常情。你是他们的女儿，你有权利发表自己对他们的看法。”
“不过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你把妈妈惹怒了，她更不会告诉你‘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了……”
颜欢眼睛一亮。
对啊，这次回家不就是为了究根问底吗？竟然为了这些旁枝末节，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她扣下户口本和房产证，把妈妈一个人扔在家里，让她没法改嫁……自己心里这口气是出了，可本来就不愿意跟她多做交流的颜翠萍，这下还肯把父亲的遗嘱统统解释给她听吗？
颜欢懊恼，小手把脑袋拍的啪啪作响。
“颜欢，别这样！”程漠北抓住她的小手放在心口，轻声安慰，“算了……以后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来吧。我想，她毕竟是你妈妈，母女之间怎么会有深仇大恨？等她过了这几天，想明白了，自然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傻女人……”他笑笑，眼神带着心疼的责备，“别一遇到什么事，就把气往自己身上撒！不管怎么说，你终归是你妈妈后半生唯一的依靠。”
程漠北靠近她，温热的呼吸从她耳根开始蔓延。
颜欢本应该觉得暖，可是身上依然冷的发抖，尽管在这夏日的夜晚，尽管有程漠北陪在身边。
她似乎从没真正了解过母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行了，别想太多。”程漠北的唇贴在她额头上，“好好睡一觉吧。你想在这里还是想回家？如果想回家，我开车走夜路也没问题。”
“就在这吧……”颜欢有些慵懒的动了动身子，被他这么一说，眼皮似乎也开始打架了。
然而头脑还是清楚的很。
那些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记起来的过往，现在竟像一帧帧老旧胶片，在她脑海里清晰的映现。
父亲的慈爱与包容，母亲的冷漠和无奈。
小时候的穷日子，童年留在漫山遍野的无忧无虑的笑声，还有那年，透过看守所的窗户看到的星空……
还有身边的程漠北。
对了，她不能忘记那个人，裴安安。
颜欢闭着眼睛，一想到这个名字，心跳猛然间开始加速，额上不知不觉便渗出豆大的汗珠。她紧紧咬着下唇，呼吸也急促起来。
眼泪润湿了睫毛，一想到父亲的死，她的心就很痛。
她就千百遍的诅咒这个女人。
“颜欢，颜欢！”有人在叫她，声音里掩不住关切和焦急。
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开始从头捋顺她和裴安安之间的交集：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个咖啡馆，那时候程漠北闹着和她离婚，她见到裴安安的时候，那个女人像个胜利者一样高傲的扬着头。
眼神中满是轻蔑。
第二次，她离家出走，像只流浪狗一样被裴安安收留，也被她羞辱。
第三次，那个女人在医院里咒骂她的父亲，她一巴掌把她打回法国。
再后来……
颜欢不愿意再往下想，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在意裴安安的存在，因为程漠北已经是个很合格的丈夫了，过去的事，为什么不让它过去？
可是这个女人的存在，竟间接断送了父亲的生命。父亲的去世，让她把对裴安安的愤怒，集聚到了一个最高点。
“颜欢，你怎么了！”程漠北一声大吼，把她从半梦半醒之间拖拽出来。
她忽而发觉自己全身正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又拿过一条薄被裹在她身上，着急的问，“很冷吗？不然我还是开车回家吧！”
颜欢定下神来，四周一片静寂，海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是一曲低声吟唱的悲歌。
她愣了半晌，说出来的话，有种咬牙切齿的狠毒。“漠北，如果你能见到裴安安，请你帮我转告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程漠北一怔，心间一股酸涩涌上。
他知道他应该站在妻子这边同仇敌忾，可不知怎的，他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过去和裴安安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鬼魅般的一点一滴蹦进了脑海。
他的手环住颜欢的腰身，头埋在她的秀发之间，狠狠吮吸着她的芳香。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想用自己的温度，给她再多一些的温暖。
“颜欢，”他勉强笑笑，转移话题，“你睡不着，我陪你聊点别的？”
颜欢略显疲惫。恨，确实是一件消耗能量的事。
“好啊，说什么？”
程漠北想了想，“如果我死了……你会改嫁吗？”
颜欢的身子明显的一颤，她转头看向他，瞳孔中的恐惧在不断的放大。
车内灯光昏暗，程漠北并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
他正过身来，双手垫在头下，仰望窗外的明月，陷入沉思之中。
“其实想想看，你妈妈没有错……说不定这也是你爸爸希望看到的呢？哦，对了，颜欢……”
他大概是太入戏，忽而想起从未向她交代过的事。
“书房保险柜的密码我已经改成你的生日了。”他语调淡淡的，“里面是我全部家当……婚姻法规定，配偶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他转过脸冲她一笑，“所以千万要记得这一点，到时候就没人跟你抢了。”
“哎呀！”他低呼一声，又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你可不能轻易改嫁，谁知道那个男人看上的是你还是钱？这可怎么办……如果他不能真心对你，那怎么办……”
他眉头紧锁，似乎假想中的这些场景就近在眼前。
颜欢猛地做起来，怔怔的看着他，月光倾泻在车内，打在她身上，如同披了一层爽。
她如溪水般澄澈的双眸，一点一点被泪水迷蒙。
她的小脸也一点点涨红。
她的拳头一下一下，狠命的捣在他肩上。
她的眼神里虽有怒意，更多的却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惧怕和即将失去的那种恐慌。
“程漠北！”眼泪顺着脸颊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她冲他大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