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漠北没有疯狂，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怒骂或咆哮。
他很平静，平静的不同寻常。他慢慢站起来，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步一步往房间门口挪动。
手马上要够到门把手，他突然双膝一软，重重摔在地上。
颜欢心口猛地一缩，急着想下床去扶他，却被钟乐天死死按住肩膀。
程漠北在冰凉的地板上呆愣愣的坐着，许久，他两只手紧捂着脸，发出一声困兽哀嚎似的低沉的哭声。
颜欢的心也在那一刻，碎的七零八落。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
颜欢下决心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是个飘着雨的阴天。过了惊蛰，雨水总是特别多，而气候却反常的冷，气温飘忽不定，一点都没有春天的感觉。
她一个人默默的办了出院手续，医生劝她多养一段时日，流产相当于一次小月子，坐不好是会影响一辈子身体健康的。
她摇摇头，神情漠然，她不知道现在自己还应该为谁保重身体。
现在对她来说，最没用的就是这副躯壳了。
路过妇产科时，她无意间瞥了一眼，产科门诊的人络绎不绝，外面的等候室里坐满了准爸爸准妈妈。他们一个个面露喜色，女人们骄傲的挺着大肚子，男人们鞍前马后、不辞辛苦。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命的期待和喜悦。
颜欢的心被猛地刺痛，好像轻轻一捏，便会血流如注。
她拼命抑制住差点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赶紧按下电梯，电梯门打开时，她却又忍不住往妇产科那里再看一眼。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恶梦醒来，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是产科门诊外等候的孕妇中的一员，其实她只是在等候时依在程漠北肩上睡了一觉，当她睁开双眼，还是能看到他宠溺的微笑，当她低下头，也能看到自己隆起的大肚子，能感受到里面那个小生命的跳跃……
如果真是这样，该多好……
“喂，还上不上电梯啊？”
有人在不耐烦的催促，颜欢回过神来，像只牵线木偶一样机械的迈出步子。
大概是动作过慢惹得电梯里的人不满，不知是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人按下了关门键。
她刚刚伸进电梯的一只脚被电梯门狠狠夹了一下。
电梯门遇到障碍又快速自动打开，可脚腕还在隐隐作痛，加上本就身体虚弱，她差点要依着电梯门倒下。
“妈妈，小心！”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颜欢还没反应过来，一双瘦瘦的小手搀扶上她的胳膊，慢慢把她扶进电梯。
电梯又开始正常运转。
颜欢的大脑却无法正常思考了。
她惊讶的看着身边这个小男孩……冰冷的双瞳，面无表情的脸，和他年龄不相符的冷静成熟……
她见过他，在那个废弃的厂房里，在医院的病房里，这个男孩一直跟在钟乐天身边，一言不发。
钟乐天似乎说过，这是他儿子。
然后，也莫名其妙的成了她儿子。
心底的恨意油然而生。
她再打量这个小孩，他瘦瘦小小，细胳膊细腿，唯独顶了一个大脑袋。他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不知是多少天没换洗过了，脚上的布鞋一只黑一只白，一只大一只小，很不合脚，而且还有破洞。
她对他是厌恶的，更是恨的牙痒痒……她还以为他不会说话，没想到他不但能说话，而且声音还很洪亮。
还叫她“妈妈”……
这才是最刺痛她的一个称呼。
颜欢狠狠瞪着他，一扬手把他推到一边。小男孩一个踉跄，撞在电梯的不锈钢墙壁上，整个电梯间微微一颤，咣咣作响。
旁人向这对“母子”投去异样的目光，有的还在窃窃私语，议论道“这大概是个后妈吧”。
男孩除了一瞬间的惊惧，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没有被吓哭，反而很镇定的直了直身子，不再靠前，只是默默站在角落。
电梯一直下到一楼，人们纷纷走出，小男孩体贴的踮起脚，按住开门键，直到颜欢慢慢走出电梯。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外面下着毛毛雨，这种雨不大，却粘在人身上，那股凉意似乎能顺着皮肤浸入骨髓，在体内涌动着阵阵哀伤。
“妈妈……”小男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叫她，“我听医生说，你不能受凉！”
颜欢冷冷看他一眼，并不理会。
他跟在她身后，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弄来一把伞。他撑开，然而个头不够，蹦了半天还是无法把伞撑在她头顶。
“妈妈……”又是怯怯的一声唤。
颜欢终于忍不住怒火，仿佛连带着对裴安安和钟乐天的恼恨也要一起发泄在这个小男孩身上。她猛地回头，那双曾经温柔和善、如清泉一般的眼眸，此刻像是火山喷发的岩浆，凶狠而滚烫。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不顾一切，像个疯婆娘一样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扬起手来很不客气的往他身上打。
巴掌落在他脸上，不一会儿就出现道道血印，她还不解气，继续揪着他来回摇晃，巴掌变成了拳头，纷纷点点落在他前胸后背。
孩子似乎被她吓到了，即使心智再怎么比同龄人成熟，恐怕也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情况。他抱住头，口中不停哀求她，而她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后妈……对，她是个后妈啊！哪个后妈对孩子客气过？
颜欢突然笑起来，她的笑没有声音，却比那种发出声响的大笑还要令人毛骨悚然。她停下手，慢慢放开这个男孩子，然后坐在地上，开始疯狂的打自己。
男孩呆呆的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她，呆呆的看她在雨中失控发疯，坐在雨地里不停拍打着地面，好像精神失常似的那么哭天抢地、念念有词。
他听不懂她嘴里的话，因为她根本没有声音，他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看到雨水将她打湿，她在无助的颤抖。
男孩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把那刚才被折坏的伞，轻轻给她遮在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