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杀鸡,二舅妈去和面,小舅妈刷大铁锅。家里就一口锅,先把小菜炒出来,香椿芽炒鸡蛋、醋溜大白菜,炒好了端上炕几,让三个大功臣先吃上。
再刷一遍锅,葱姜蒜拍扁,油锅里过一遍,野鸡切块先爆炒,再倒半锅水,野蘑菇倒在里面一块炖,玉米面饼沿锅贴一圈……
最后一锅熬玉米面粥,上蒸笼,热上吃剩下的三合面馒头。
这么些饭菜,一个炕几都不够放,得两个炕几拼一块,外公把秀春喊到了炕上一块坐。
炕上围了一圈,外公外婆,小舅,两个舅妈,还有秀春。
家里的六个娃就坐炕下的小八仙桌上,小八仙桌上没有香椿芽炒鸡蛋和醋溜大白菜,只有一碗野鸡炖蘑菇,宋家的六个娃眼盯着野鸡,外公一声令下开放,六个娃立马伸手抢碗里的鸡块……
“春儿,来,吃个鸡腿!”
“鸡蛋炒得也嫩,香椿芽是今天刚摘下来的,可新鲜了!”
“面饼可劲吃,锅里还有……”
来这个地方这么久,秀春也就今晚吃得最饱,不用顾忌吃多了粮食不够,也不用顾忌把好的留给这个留给那个,实在太痛快!
晚上秀春留在宋家过夜,在堂屋和六个娃一块洗了手脸,秀春洗好了脚,坐在炕沿上晃脚,她没拖鞋穿,在等小妞妞把大妞的拖鞋拿来给她穿,大妞已经洗好脚先钻进了被窝。
小妞妞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秀春她外公干脆掐住秀春的咯吱窝,直接把秀春抱到老两口的炕上。
秀春还有点羞涩,好在外婆睡的是中间,她挨着外婆睡,外公就自己睡一个被筒。
次日下午,秀春才从宋家回去,篓筐里背了两只野兔,两只野鸡,还有两只鸽子,野蘑菇竹笋也拿了一些,剩下的全留给了宋家人。
宋建武要再拿几只猎物装秀春背篓里,秀春死活没要,宋家人多,六个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个都要补营养,孙家这边,就秀春跟钱寡妇两个,也吃不了多少,再说了她有弓箭在手,碰着机会可以再打。
眼下家里肉多,一时半会都吃不完,可秀春又不打算拿去卖,干脆又给宋建军两口子邮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鸡。
秀春这次寄的包裹刚上路,上次邮递的才到达兰州。
兰州某军工家属区,宋建军下了班,刚把自行车推进家属楼,就听见保卫科的王师傅喊他,“建军,有你的包裹!”
宋建军有些讶异,向来是他邮递包裹给别人,还有人邮递给他?
把包裹拿了上楼,陈秋娟比他下班早,楼道里的炉子已经烧起来,锅里煮着玉米面粥,陈秋娟背对着他在案板上切菜。
听见身后有动静,陈秋娟扭回身。
“咦,哪个寄的包裹?”陈秋娟同样讶异。
宋建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春儿给寄来的。”
“春儿?”陈秋娟更讶异了。
两口子把包裹拆开,瞧见里面包的是两只风干野兔,又惊又喜,惊喜之余感动的无以复加,这年头,农村终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春儿这傻丫头,有啥好的不自己留着慢慢吃,还风干了寄过来给他们!这一寄还寄了两只野兔!
陈秋娟搁在手里掂量,咂舌,“这一只起码得有两斤重,还是风干的,要是新鲜的估计得有四斤重,是个肥兔子!”
外甥女知道孝敬人,宋建军自豪极了,“可不就是!”
陈秋娟心里也欢喜,这丫头,可没白疼!
两只野兔仔细搁在橱柜里收好,瞧见宋建军在看信,陈秋娟也伸头过去看,嘴里嘀咕道,“春儿有说哪来的野兔没?”
宋建军从头到尾看了遍,摇头道,“没,我也好奇,这丫头到底咋弄到的。”
陈秋娟没纠结太多,“管她咋用到的,那丫头心里知道惦记着咱们,就是个好丫头,我看比你家那些侄儿侄女可好多了,咱们月月寄这么多东西回去,也没哪个回封信。”
宋建军下意识就维护他家里人,“几个孩又不会写字,再说了,邮费也不便宜。”
陈秋娟可不好糊弄,头脑十分清晰,“那春儿呢,刚上学吧,也不会写字吧,那信一看就不是她写的,不会写字不要紧,关键是要有心!”
宋建军把双手高举头顶做投降状,不想跟陈秋娟因为这点事起争执,忙转移话题,“我给春儿回个信,另外咱家里还有啥,拾掇出来,给春儿邮点回去,那丫头不容易。”
陈秋娟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拾掇点东西出来……对了,你顺道再给我哥去一封信,让苗苗高考之后过来玩。”
宋建军哎了一声,“我看干脆让春儿也过来玩玩,至于怎么走……就让苗苗从上海先坐火车回泽阳,把春儿带着一块来兰州,有苗苗看着,我也放心……”
宋建军两口子邮递的包裹,又过了一周多以后,才到秀春的手上。
正赶上冬小麦收割季,秀春他们放了一个月的劳动假,为了挣工值,秀春每日都跟着生产队下地劳作,傍晚收工之后,在地里再拔点麦秸秆回家晒上,留作柴禾。
家里有了大锁,钱寡妇也不用日日在家守着门了,每日也跟着秀春去地里拔麦秸秆。
祖孙俩把麦秸秆一篓筐一篓筐的往家背,就堆在院子里,这几日赶上大晴天,冬小麦也抢收完了,秀春闲在家无事,从队里借了大铁叉,把麦秸秆摊开爆晒。
正翻晒的时候,高淑芬手里拎个蛇皮口袋朝她家来了。
“春儿,你大舅又邮东西来啦!”
秀春忙放下大铁叉,和高淑芬一块进堂屋。
早上孙有银去乡里开会,合作社就在邮局旁边,孙有银开完会顺道就去邮局把他们生产队的邮件取走,连带着秀春的也给取了回来。
高淑芬一看她男人手里拎着秀春的包裹,赶紧放了手里的活,把包裹亲自送来给秀春,顺带讨点小便宜。
知道自己不拆包裹高淑芬不会走,秀春索性当着高淑芬的面把包裹拆了开,两罐水果罐头,一包果脯,一包瓜子,一包白砂糖……
眼见秀春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从蛇皮口袋里拿出来,高淑芬的眼睛都看直了。
“你大舅给你寄这么多好东西呐……”
其实高淑芬要是做的过分一点,直接在家就把秀春的包裹拆开,或者扣了秀春的包裹,秀春也拿她没法,既然高淑芬的手脚还算老实,秀春没打算这么抠门,分肯定是要分给她一些。
“大娘,这些你都拿家去吧。”秀春分了她一罐水果罐头,半包果脯,半包瓜子,半包白砂糖……
高淑芬笑得见口不见眼,嘴里还客气的推诿两句,“春儿,那咋好意思呀。”
秀春笑笑,从西间拿了个篾篮,把东西装进去,“大娘,这些只给你,三婶那边我就不打算给了,她怎么待我的,你也知道……”
高淑芬立马明白了,忙道,“放心,这些东西我保管不叫万珍娘几个看到。”
等高淑芬走了之后,秀春才拆开宋建军给她写的信,囫囵吞枣读了一遍,宋建军让她放假去兰州,至于咋去,字迹太潦草,她没看明白……
暑假啥时候?还得一个来月吧,秀春把信装进了信封里,转头就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秀春把剩下的东西都藏进了橱柜,郑二婶家的三个孩好吃零嘴,果脯、瓜子分给郑二婶一些,何铁林不爱零嘴只想吃肉,那就等家里烧肉了再端一碗给他送去……
这一季冬小麦收割完,哩哩啦啦开始下起了雨,闲来无事,钱寡妇坐在炕上嗑瓜子,听着外边的雨声,高兴地跟秀春唠嗑,“风调雨顺过了小半年呐……春儿,咱们队里收了多少斤小麦?交上去之后,粮仓里还有余粮吗?”
秀春参与了集体劳动,这些她都清楚,“满武叔说今年大丰收,小麦亩产量比去年多一半,咱们还是按去年的指标上交麦粒,粮仓里还余将近一万斤的粮食呢!”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乐得拍大腿,“队里留足种子,剩下全是咱们的!估计分到咱们手里,每人能分三十来斤!”
一个人三十斤,秀春跟钱寡妇两个就能分到六十来斤,脱皮之后估计也得有四十斤黑面,总算能多吃几顿细粮了!
这种好收成也不是年年都能赶上,庄稼人就靠那点田,老天爷给活路了,他们就能过得好,老天爷要是不给活路,他们草根树皮也吃过。
连下了几天雨,天放晴之后,庄稼人又开始张罗种下一季农作物,上头给了指标,秋半季种大白豪和高粱。
犁地、撒种、追肥料,又忙活了十来天,才算结束了这一季的农忙。
随即孙会计又挨家挨户通知,分小麦!
拿破口袋,挑大水桶,挎篮子……把能盛东西的家伙全带上,风风火火去队里分粮!
细粮,可是细粮呐!哪怕滚落一粒都要捡起来!
满满两大水桶粮食,秀春和钱寡妇统共分到六十二斤,在生产队排队排了三天,才把小麦脱了皮,碾出五十三斤的黑面。
当天晚上秀春就揉了一黄盆面,在锅里搁着,发了一夜。
次日大早剁了一只风干的野鸡,大铁锅倒上半锅水,加柴禾大火煮开,小火慢煮了一上午,泡了野蘑菇干、葫芦干,一块搁进去……
不止秀春放开了肚皮吃,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像过年一般,啥也不管了,先吃上一顿好的再说!
阳历六月半以后,进入了梅雨季,连日阴雨连绵。
抛开庄稼不谈,秀春就喜欢这种天气,对她打猎来讲,占尽了天时地利。
落汤鸡落汤鸭,沾了雨的野鸡、野鸭还能再有力气扑腾?乖乖被秀春捉回去红烧、火烤、熬汤!
渐渐的,秀春发觉她橱柜里储藏的野味越来越多,夏季多雨又潮湿,总搁在橱柜里闷着容易发霉,她还不敢明目张胆挂在外头晾晒。
既然怕发霉,只能赶紧吃掉,接连着几天,何铁林都吃上了秀春送来的肉,今天爆炒野兔,明天蒸野鸽,后天烤野鸡……
何铁林吃饱喝足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开始说教秀春,“丫头呐,日子哪是你这么过的,咱们哪能天天这么吃肉啊!”
秀春两手托下巴,蹲在地上犯愁,“肉多的吃不完,怕长霉。”
何铁林被噎住了,好半响才道,“拿去卖了换钱也好呀,送副食品回收站,按三毛钱一斤的价格回收!”
秀春不为所动,“然后呢?十斤肉换三块钱,二十斤换六块钱,换了钱装在我兜里能干啥?粮食不用钱买,吃的菜家里自己种,衣裳终年到头才能做一身,想买其他东西不是用票就是管咱们要啥劵,卖了换钱还不抵换点票、换点劵!”
时下老农民手里钱是不多,但更多时候是手里有了余钱,想买个啥东西,才发现存够了钱也没用,工人阶级生产出来的东西还得管你要票、要劵,村里干部出门开会,还能凭介绍信用粮食到当地粮管所按比例换粮票,普通老百姓进城办事,只能自带窝窝头咸菜干,忘带介绍信的,那就得露宿街头。
听秀春这么说,何铁林面上又浮现了嘲讽之色,“你奶还成天在我面前叫嚣人人平等的年代呐!”
秀春哼了哼,不吱声。
何铁林在地上敲敲烟锅里的灰,压低了声音对秀春道,“丫头,你要真想换,可以去大桥口试试看。”
“大桥口?”
何铁林笑了笑,“黑市,就在市郊区淮河大桥底下,临近厂矿和火车站,不过得小心别被逮到了。”
秀春还是没太懂,“啥叫黑市?”
何铁林耐心解释道,“黑市之所以叫黑市,那是因为它见不得光,小丫头,你就记得两点,把自己脸裹紧了,察觉不对,立马收东西跑路。”
大桥口去还是不去?
秀春对着吃不完的野味犯愁,她刚给宋建军两口子又邮递了两只野味,惹得邮局那几个工作人员看她眼神都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再给宋建军他们邮了……还有郑二婶一家,总不能每次都说自己捡的吧?外婆家自己有,也不用她再送……
想来想去,秀春还是打算去一趟大桥口。
按何铁林给指的路,大桥口很好认,从主干道出合作社,一路向南直走,走到淮河为止,脚步快的,大约要两个小时。
周五晚上,秀春先把东西收拾好,次日天不亮就起了床,窸窸窣窣弄出了声响,钱寡妇也醒了。
“春儿,又去地里跑步啊。”
秀春哎了一声,“奶你再睡一会儿,今天我可能回来的有点晚,昨晚的剩饭我给你放锅里了,你直接烧柴禾热上就成。”
钱寡妇只当秀春又去打猎,叮嘱了两声,听见秀春出了门,钱寡妇睡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清扫了院子,把鸡笼拿出来,老母鸡小鸡一并罩在鸡笼里,拌上鸡食,再生火做饭……
把背篓反挂在前面,秀春一路小跑,约莫一个小时左右跑到了何铁林所说的大桥口。
这哪是大桥,分明就是个小桥洞!
桥洞底下鬼鬼祟祟站了几人,稀稀拉拉分开,互不搭理,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手里啥东西也没有,若不是知道这里是黑市,压根看不出这些人是来卖东西的。
来之前何铁林叮嘱过她,把东西先藏好,有愿意买的再领人去窝点。
学着其中一个妇女,秀春拿破布巾裹住了脑袋,只露出鼻子和眼,寻了一处角落站着,没几时一个中年男人在她跟前停下。
秀春抬眼迅速打量了一番,中年男人穿着干净整洁的中山装,袖口处打了两个补丁,鼻梁上挂了一副眼睛,头发梳得整齐,看着像是读书人。
虽然在这群人中,秀春瘦瘦小小的一个,看着不起眼,可中年男人鼻子尖,经过秀春时闻到了肉腥味。
“小姑娘,你有肉?”
秀春点了头,“猪肉没有,野兔野鸡野鸭,要不要?”
只要是肉就成!
中年男人两眼放精光,忙问道,“多少钱一斤?”
时下的猪肉约莫五六毛钱一斤,像鸡鸭鹅这种家禽副食品收购站按三毛钱一斤的价格统一回收,农村哪家养了家禽基本上都不愿送去副食品回收站,太便宜,拿黑市卖了,至少能多赚三倍的价钱。
和粮食一样,肉类也是有价无市,商品粮户口每月半斤的肉量,农村人周年到头吃不到几回肉,除非家庭光景特别差的,否则一般不愿拿出来卖,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卖啥卖!
中年男人估摸着秀春会开价一块多一斤,没想到却听秀春道,“我要劵,你要是有工业劵,我按回收站的价格卖给你。”
这回轮到中年男人傻眼了,卖肉的也要工业劵?
像粮票、肉票、油票、糖票这类的,秀春不稀罕,她就想要工业劵,有了工业劵之后,她能给自己买个手电筒、给何铁林买一口铁锅,或者再给家里添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秀春坚定的补充了一句,“没有工业劵,不卖。”
闻言,中年男人忙道,“你要多少张工业劵?”
秀春不答反问,“一口十张的铁锅要几张工业劵?一个手电筒要几张工业劵?一把菜刀呢?要几张?”
中年男人搞不懂秀春为啥问这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事,但还是张口就道,“十三张的大铁锅要八张工业劵,十张的锅应该要的少一些,六张差不多,手电筒要三张,菜刀要两张。”
秀春迅速在心里算了一遍,道,“给我十四张工业劵,我有二十斤肉,三毛钱一斤卖给你。”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奈道,“小姑娘,十五块的工资配一张工业劵,四舍五入,我一个月才发两张工业劵,你管我要十四张,我到哪弄这么些!”
秀春不为所动,“你一个月有两张,你家里人有没有?以前总有存下来的吧,再不然先借了以后再还。”
中年男人家里倒是存下十张工业劵,但中年男人还想着存够了钱给自己买辆自行车,要是买了肉,他的自行车又遥遥无期了。
可三毛钱一斤的价格,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何况还是二十斤……
看出了中年男人的犹豫,秀春无所谓道,“没有就算了,我卖给别人。”
没自行车就没自行车,先管好眼前的事再说!
中年男人咬咬牙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凑。”
临走前中年男人不放心叮嘱道,“小姑娘说话算话,你可不能卖给别人了!”
秀春悠悠道,“你尽量快点,超过半个小时我就转卖给别人。”
中年男人看秀春一点没有说玩笑的意思,这个点想过来捯饬东西的人渐多,而且毗邻火车站,小姑娘在这卖不掉,三毛一斤的价钱,去了火车站,只要开口一准被卖光。
生怕这个大便宜给别人占去了,半个小时不到,中年男人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男人把家里存下的十张工业劵拿上,又从邻居手里借了四张,凑齐十四张,全部递给秀春,外加六块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秀春领中年男人去隐藏点拿肉。
中年男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刚才听秀春说有二十斤肉,就从家里顺手拿了个蛇皮口袋,秀春背篓里的野味一股脑倒了进去,中年男人不用称重,这些拎着绝对不止二十斤!
钱货两清之后,秀春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吓得中年男人以为秀春存了啥心思,回头瞪眼道,“卖了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反悔了男人也不怕,他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忌惮豆芽菜似的小丫头?!
秀春笑了,忙道,“大伯你别误会,我是想去市区买点东西,不识路,才跟着你走了一段。”
闻言,中年男人吁了一口气,放心了不少,反问道,“你想买啥?我告诉你咋走。”
“买锅,买大铁锅!”
听秀春这么说,中年男人总算明白眼前的小姑娘为啥执着于要工业劵了,原来是家里没有大铁锅烧饭呐!
头几年吃大锅饭,农村家里但凡带铁的东西全交上去炼钢了,如今大灶封了,老农民又开始各家吃各家,分的这么急,他们上哪弄大铁锅去,就中年男人所认识的农村人,不少家里还在用砂锅或者大缸,皮厚耐烧,想烧个开水都得烧半天,炒菜就更不用说了,滴几滴油进去,半天不见反应,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柴禾!
看秀春瘦巴巴的可怜,中年男人动了恻隐之心,一路领秀春到了火车站东面的土产门市,“小姑娘,锅碗瓢盆在这都能买到,快去吧。”
秀春忙不迭感谢,进去管售货员要了一口十张的铁锅,中年男人没糊弄她,十张的铁锅售价八块八,外加六张工业劵。
“菜刀,还要一把菜刀。”
“两块二,两张工业劵。”
秀春付了钱和工业劵,售货员看秀春一个小丫头出来买大铁锅,担心她背不动,贴心的找了一根麻绳,把铁锅栓在秀春背上固定住。
秀春感激之余,又问售货员,“手电筒在哪儿卖?”
售货员指指马路对面,笑道,“去劳保物资店,就在对面。”
按售货员指的商店,秀春又去买了她心心念念的老虎头手电筒,钨丝灯泡,碱性电池,表面电镀的铁皮作外壳,三块五毛钱,要两张工业劵,又买了两节三号电池备用,一节四毛钱,不要劵。
买好这些,秀春背着大铁锅从劳保物资店出来,准备按原路返回。
早上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来了,这会儿秀春的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泽阳市内,无论是挂牌子的商店、等候区的大塑料棚,还是火车铁轨……对秀春来说都是陌生事物。
秀春肚子空,脑子更是乱哄哄,急欲离开此地,不由加快了脚步,绕过火车站广场,避开客流高峰段。
刚才人多,秀春没察觉到,避开了人群之后,秀春才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
秀春继续往前走,不动声色的竖耳朵。
跟在她后面的应该是个男人,步伐不凌乱,步子大小一致,还算稳当,不像是鬼鬼祟祟之人。
打消了修理人的念头,秀春直接转身,大脑空白了几秒钟,眨巴眨巴眼,努力回想自己在哪儿见过眼前的人。
还没等秀春想出来,对方已经开口了,“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小春儿。”
这下秀春立马想起来了,开口道,“苗苗哥?!”
全靠这副公鸭嗓子,秀春才能记得清楚,她周围的人,除了大舅妈的外甥,再没哪个是这副嗓子。
陈学功单手拎着行李箱,几个大步撵上秀春,跟她并排走,并且抬手敲了敲秀春背上的大铁锅,“解下来,我来背。”
秀春摇摇头,扭头瞅了一眼陈学功,白色长袖衬衫扎在卡其裤腰里,皮质鞋,穿得这么干净得体,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和她一样长个乌龟背。
“我能背的动。”
陈学功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去解绳子,麻绳结打在秀春肚子往下一点,陈学功的手还没搁上去,就被秀春狠狠拍开,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陈学功半天没回过神。
反应过来之后,陈学功立马把自己发红的手背伸到秀春眼前,指控道,“这么凶做什么……我只是想解绳子。”
谁让他手往下面伸的……
秀春后退了一步,抿着嘴角,固执道,“我自己能背。”
好吧,自己背就自己背……
陈学功转头看了一圈,火车站靠西就是国营饭店,伸手指指饭店的方向,对秀春道,“还没吃饭吧,走吧,我领你去吃点饭。”
陈学功注意到了,当他提起吃饭两个字时,秀春的眼睛蹭得一下就亮了起来,笑了笑,把秀春手里的布袋拎到自己手里,悠悠道,“放心,我不卖小孩。”
说完,直接往国营饭店走。
吃饭和回家,最终还是吃饭的念头占了上风。秀春慢吞吞的跟上了陈学功的脚步,进了国营饭店,好奇的不住打量。
原主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从未去过城市,这里对秀春来讲,又是一个她未知的世界。
赶上早饭的时间点,国营饭店里有不少行人,或是刚下火车,或是等待上火车。
国营饭店有四间房那么大,正对大门的是打饭窗口,有不少人在排队,大堂挨顺序摆了八仙桌、长条凳。
陈学功领秀春在一张没人的八仙桌上坐下,让秀春把她背上的大铁锅解下来,并且叮嘱秀春不要动,老实坐着等,他去排队买饭。
陈学功不卖小孩,倒是担心秀春被人贩子拐走,他实在想不明白,秀春家里的大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心,才能放心自家小孩出这么远的门?
像他都高中毕业该上大学的人了,回一趟老家,父母还亲自给送上火车,苗苗长苗苗短的叮嘱到火车鸣笛。
思及此,陈学功得出了个结论,秀春家里一定有一对不靠谱的父母,甚至是不靠谱的爷爷奶奶,还有叔伯婶娘,全家都不靠谱。
穷家富路,临回老家之前,陈学功的父母动用关系,给他弄到将近四十斤的全国粮票,一斤豆油票,又给了他一百块钱装在身上。
一屉小笼包,八两粮票,两毛五分钱,两根油条,四两粮票,一毛二分钱,两大碗豆浆,不要粮票,两分钱。
陈学功来回端了两趟。
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副筷子、钢勺,递给秀春,“你先吃。”
秀春自动理解为,她吃完了,苗苗哥再吃她剩下的。
秀春忙摇摇头,“钱是你付的,你先吃。”
陈学功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把钢勺直接放进了秀春的碗里,筷子也一并塞进秀春手里,“喝豆浆我可以不用勺,而且我洗了手,可以直接拿着吃。”
说完,伸手拿了小笼包咬一口,开始吃了起来。
见状,秀春把筷子搁在盘沿上,豆浆碗里的勺也没碰,学着陈学功,直接动手开吃,她也洗了手……筷子勺对秀春来讲是私密东西,让她直接用,秀春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
陈学功有点受伤,“小春儿,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秀春有点发窘,苍白的解释道,“我怕你嫌弃。”
陈学功立马接上话,“我不嫌弃。”
秀春不知道该咋说了,埋头吃饭,可就是不碰筷子勺。
白面做的包子好劲道,猪肉大葱馅料好香,好满足!
油条好大根,油而不腻,松脆有韧劲!
豆浆甜丝丝,也好喝!
陈学功注意到,秀春在吃了第一个小笼包之后,小脸都亮了,咬下第一口油条之后,接下来连着吃完了盘子里的两根油条,还有蒸笼里的小笼包,他只拿了两个,剩下的全被她扫荡完。
陈学功还注意到,秀春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时,有些意犹未尽,刚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笼,发现她已经埋头喝豆浆了,丝毫没有向他提没吃饱的念头。
“吃饱了没?再来一笼怎么样?”看这小孩还挺乖,陈学功终是问了一句。
秀春飞快抬起头,眼睛很亮,很想说再来一笼,可花得是别人的钱,她有点张不开口。
“我还没饱,那就再来一笼。”
陈学功干脆直接替秀春做了决定,又去打饭窗口要了一笼,可他只吃一个就不再动了。
“苗苗哥,你不吃啦。”嘴里塞着包子,秀春含糊不清道。
陈学功摇摇头,“你吃,你吃,我饱了。”
可怜的小孩,一定是被不靠谱的家里人给饿坏了。
剩下的小笼包又被秀春一个接一个消灭掉,吃到最后一个,可以看出她是饱了,吃得慢了些,还主动跟他聊起了天。
“苗苗哥,你是回乡看望亲人吗?”
秀春知道,陈木匠和陈老太就是他的爷爷奶奶。
陈学功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秀春咬了一口包子,等着他下文。
“姑父写信让我顺道接你,暑假一块去兰州。”陈学功咧嘴笑了,左边嘴角处还有个酒窝。
“你们什么时候暑假?”
秀春支支吾吾,“应该快了吧。”
具体啥时候,秀春也不清楚,原先宋建军给她来过信,提过让她放暑假去兰州的事,到底咋去……没想到是跟苗苗哥一块。
“现在饱没饱?”见秀春吃完最后一个包子,陈学功又问了一句。
秀春的脸突然红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肯定点头道,“饱了!”
既然饱了那就撤退!
陈学功把碗盘还有蒸笼端着一起送回打饭窗口,再回来发现秀春正往背上栓铁锅,忙喊住了她。
见秀春疑惑的看向他,陈学功有点无奈道,“我大你这么多,哪能让小春儿你背这么沉的家伙,我来吧。”
这么说着,陈学功已经把铁锅提起来抱在了怀里,秀春见状也就不再坚持自己背,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也不好看。
因为挂着这么笨重的东西,陈学功的走路姿势有点怪异,秀春想了很久才突然想到。
分明就是怀了几个月的孕妇!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形成,害得秀春走一路笑了一路。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有大铁锅、有行李箱这么多累赘在,走走停停,两人走了三个小时才到乡里。
陈木匠家靠近乡里的集市,到了主干道分岔口,秀春主动道,“苗苗哥,锅给我吧,就这么点路了,我能抱得动。”
走这么长的路,身上还挂了这么沉的东西,陈学功也是强撑到现在,幸好他平时体力好爱运动的,要不然一准在秀春这颗豆芽菜面前丢脸。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陈学功让秀春站在原地等着,他进家没几时,再出来,手里推了辆自行车。
陈学功二话不说,提着大锅架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上麻绳固定,先跨上自行车座,他腿长,大杠这么高,两只脚还能完全着地。
拍拍大杠,陈学功向秀春招手道,“小春儿,过来,我骑车送你家去。”
坐大杠秀春有经验,她大舅宋建军就是这么载她的。
秀春站到自行车跟前,大杠及她腰那么高,她刚站过去,身子一轻,人已经被陈学功掐咯吱窝提到了大杠上。
“抓住车把,坐稳了啊。”陈学功叮嘱了一声,单脚划了两步,蹬上脚蹬,匀速在通往大坟前生产队的主干道上骑行。
“春儿,你家在村东还是村西。”
“诶,这口锅你家人让你去市里买的?”
“你家有几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