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有粮家,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秀春家,这三间土坯房是秀春他老子结婚之后才盖的,下面一半石头墙打底,上面一半是泥巴混草木灰,房顶散了瓦片,在生产队里绝对算得上是比较好的房子。
房子外面还围了一圈篱笆,小院利利落落,怎么看都比孙有银那两间破房子强百倍。
孙有银越看心里越不平衡,凭啥好处尽给孙有粮占全了,尽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孙有银点了根烟,开门见山对孙有粮道,“有粮,我早劝你盖房,你拖拖拉拉拖到现在,这下可好,我看你咋整……尽快的,两天之内把家里东西收拾了,房子腾出来还给春儿。”
闻言,孙有粮傻眼了,搞不懂这冷不丁唱得是哪一出戏。
葛万珍先反应过来,忙道,“大哥,你这说得是啥话,咱们住得好好的,凭啥要把房子腾出来,我不同意,我不腾!”
“凭啥?就凭房子是秀春她爹的!”孙有银拔高了嗓音。
“噢……我知道了,是春儿这死丫头管你要房子了!?”
葛万珍回过了味,眼神朝秀春射去,涂了毒一般,恨不得现在就嫩死秀春。
“死丫头,狗东西,我让你乱打骚主意,看我不撕了你这个贱货!”
葛万珍像刚从茅坑里****了一般,嘴里胡乱骂着,朝秀春扑过去。
秀春忍住一脚踹飞葛万珍的冲动,灵巧的闪开了,转而躲到高淑芬身后,两手紧紧扯住高淑芬的棉袄襟,尖叫了一声,瑟瑟发抖道,“大娘,咱们走吧,房子我不要了,以后我就住你家,还是大娘待我好,大娘烧得饭也好……”
一听秀春要赖上他们,高淑芬哪能愿意啊,两手交替快速卷起了袖子。
此时的高淑芬就如同个战斗士一般,一把扯住葛万珍乱扑腾的双手,扯着嗓门道,“葛万珍同志,你咋骂人呢,本来就是春儿的房子,春儿还不能要回来呐,春儿她爹娘不在,还有我和她大伯呢,你和老三可别仗着春儿小,太欺负人!”
“大嫂,你干啥?你竟然帮着死丫头来欺负我……”
葛万珍只说了这一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这一哭,把左邻右舍给折腾了出来,纷纷过来询问是咋回事。
大坟前生产队有三十多户人家,两百多口人,秀春和她奶住的地方距孙有银家近,孙有粮住的这个地方再往西就出了大坟前生产队,中午秀春和郑二婶唱得那一出戏,住在生产队西边的社员们都还不知道。
秀出见机会来了,从高淑芬身后出来,原原本本详细的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大家看秀春这丫头不哭不闹,头脑清晰,逻辑清楚,估计陈年旧事也是从其他社员口中得知,七拼八凑,竟把当年的事还有今天中午刚发生的都说了个清楚!
秀春抬手抹了抹眼睛,誓死赖上孙有银两口子,“既然三叔、三婶不愿还给我房子……大伯、大娘,我这就家去,把我和奶的东西都收拾了,全搁在你家,郑二婶家那地方,我和奶肯定是不能再住了!”
秀春抬脚就要回去,被高淑芬赶忙拦腰抱住,扯着嗓门冲孙有银道,“有银,你快说话呀!今天乡亲们都在,正好让乡亲们也给评评理,房子是春儿的,还要不回来了?”
有高淑芬施加压力,孙有银哪敢不上心,把他政治指导员的身份抬了出来,“孙有粮同志,我正式通知你,尽快把让万珍把房子收拾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念情义,请合作社领导下来找你谈话!”
“两天,两天之内!”高淑芬替她男人补充道。
超过两天,万一付兰芬把秀春和钱寡妇赶出来,这两拖油瓶势必要住她家,高淑芬一天都不能忍!
“对,是两天之内!”孙有银汗颜,脑子里拼命打转,在想这么紧的时间,老三一家五口能搬到哪去住。
孙有粮被逼的直跺脚,“大哥,你这是在为难我呐,离了这儿,我连个安家的地方都没有!”
孙有银瞧了一眼秀春,换上商量的语气,“春儿,要不你跟你奶先将就和你三叔他们一块住,等你三叔……”
孙有银话还未说完,秀春怯怯的朝母老虎葛万珍看一眼,立马缩到高淑芬身后,扯扯高淑芬的手,“大娘,我看我还是去你家吧……”
高淑芬瞪眼,立马朝孙有银吼,“春儿这么怕她三婶,能住一块么!不成不成!”
生产队里只要眼不瞎的社员,都能看出来葛万珍恨不得吃了秀春,让秀春跟她三婶住,这么瘦弱的丫头,还不得吃亏死?
乡里乡亲们既可怜秀春,又觉得让孙有粮现在就盖房子确实犯难,有人出主意道,“指导员,我看这样,把咱们生产队搁农具的屋收拾出来,让万珍带三个孩子先住进去。”
孙有粮马上就要去炼钢厂上班,眼下只要解决葛万珍娘几个的住宿问题就成。
孙有银一听这么说,深觉可行,不容拒绝道,“就这么办,有粮、万珍,事不宜迟,你两今天下午就去队里收拾屋子,明天就搬过去!”
“我不搬,我就不搬!”
孙有银话音刚落,葛万珍扯嗓子嘶吼了一声,可把乡里乡亲给吓了一跳,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际,葛万珍疯了一般直冲向秀春,伸手就往秀春脸上挠、头发上扯。
“贱丫头,扫把星,丧门鬼!看我不打死你!”
秀春要是能任由葛万珍打,就枉她行军打仗杀敌数千了。
一把抓住葛万珍食指头,向后反掰,嘎嘣一声,应该是断了。
葛万珍鬼嚎的声音更大了,秀春抱头捂耳,往高淑芬身旁躲了躲,再伸手‘轻轻’推攘葛万珍一下,葛万珍顺势倒地,握着手指头哭喊道,“哎哟我的娘,疼死我啦,杀人啦,死丫头把我手拧断啦,没天理啦!”
手指拧断了?
刚才葛万珍对秀春又打又骂那一幕,众人可是看在了眼里,此时再看秀春,缩在高淑芬身旁瑟瑟发抖,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这么大点丫头能把葛万珍手指头拧断?鬼才信她瞎扯!
“哟,万珍,当着咱们的面你咋还打起人来啦。”
“就是,看春儿没老子娘好欺负是吧!”
“葛万珍同志,你别做太过分,虽然春儿老子娘不在,咱们队里的每一个都是她亲人,咋这么欺负人呢你!”
众人七嘴八舌,唾沫性子差点没把葛万珍给淹死,此时大家眼中只看到秀春瘦弱的小身体,早把秀春单手推大石磙那一幕抛到了脑后,一致认为葛万珍这是明目张胆欺负人。
太过分,必须监督孙有粮两口子搬家才成,不然秀春这丫头一准吃亏!
在生产队泰半社员的监督下,孙有粮不得不推迟一天去炼钢厂上班,留在家把家当全搬到了生产队,不出一天的功夫,地方就给腾了出来。
孙有粮一家前脚搬走,秀春后脚立马收拾东西搬过去。
她和钱寡妇的家当很少,衣裳全装在大木箱里,两口袋的玉米面和地瓜干面,剩下的粮食都在郑二婶家地窖里存着,以后可以慢慢搬。
棉被铺盖枕头、锅碗瓢盆、木板锅盖、小板凳、油壶、盐罐子……
秀春挨个清点,末了突然想起房梁上还有五十块钱呢。
懒得脱鞋上炕,秀春抬头瞄准搁钱的地方,一跃而起,轻松把钱取了下来,仔细装在棉袄口袋里。
秀春收拾东西的时候,钱寡妇就坐在门口唉声叹气。
为啥唉声叹气?
因为三儿子一家被撵到生产队住了呗,老太太心里怎么能舒坦,那可是她亲儿子,还有她的孙子孙女呀!
葛万珍娘四个挤在一间屋里,还没地方烧饭,可咋整哟!饿着她孙子孙女了咋办哟!
对于钱寡妇的唉声叹气,秀春选择视而不见,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以后让她不高兴的事多着呢。
麻利的收拾好东西,秀春先把两袋粮食甩在肩上,对钱寡妇道,“奶,还在这坐着干啥?我先把东西搬过去,你在后面慢慢跟上啊。”
钱寡妇应了秀春一声,杵拐棍慢腾腾往她们的新家走。
秀春搬家,跟秀春要好的郑二婶一家义不容辞来帮忙,秀春背粮食先过去,郑二叔扛大木箱,郑二婶左手端锅碗瓢盆,右手拎鸡笼,大妮子抱棉被,小二抱铺盖,小妮子抱枕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新家走,路上碰见旱地队长王满武,讶道,“诶,你两不才干仗过吗?这就和好啦!”
郑二婶不乐意道,“咋地,还不准咱们和好呐,多少年的邻居了,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王满武不由搁在心里嘀咕,婆娘的脸像七月天,要么狂风暴雨,要么是个大晴天,今天大概是正好赶上郑二婶的大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