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没有灯，只有茂盛的松树，城市夜晚的灯火越过高高的树冠，或多或少地投射下来，越发显得这里鬼气森森。我循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家族墓地。说是家族墓地，其实只葬了爷爷和爸爸两个人，说到底，我们来到这个地方落脚也不过几十年，规模自然不如别家大，只有两个孤零零的坟头，连块碑也没有。
我来得苍促，纸也没准备半张，只好坐在坟前，想跟他们倒倒苦水。可是对于两个符号一般的人，我实在没法在心里亲近，然后再倾吐心曲，只能默默地想心事，我想首先要确定的，应该是金波和雪里红，看看他们还在不在学校，当然这得天亮以后才能去。假如他们不在学校，八成就是他们在跟踪我，可假如他们就在学校呢？我该怎么办？我摇摇头，唉，我哪知道该怎么办，想办法填饱肚子要紧，那我该干什么呢？思绪如天马行空，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我是被冻醒的，时值初夏，白天温度虽高，后半夜温度却低，我穿了一件长袖衫，也被冻透了。揉眼想起身，却被吓了一大跳，全身汗毛孔里往外冒凉气
离我几十米远处一块空地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大群人影，无声无息地站着，好像在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真魂已经从头顶心跑了，整个人瘫坐在地，想出声呼救，嗓子里像堵了痰，一声也喊不出。
我闭上眼睛等死，却迟迟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说：“玉哥，我一让再让，你还不放过我们，真的想赶尽杀绝？”
鬼也争地盘？我心跳稍缓，既然不是冲我来的，一会儿我可以趁乱逃走。我打着这个主意，手脚不再僵硬，大着胆子睁开眼睛，这才看清，空地处有两拨鬼，一拨鬼的后背冲着我，另一拨鬼被挡住，看不到。
“强哥，你是第一天出来混吗？”是另外一个男声，语调慵懒。“我们这条道上的，不一直是这样吗？如果我是你，你今天会不会放过我？还是废话少说吧，我数5个数，小弟们愿意跟我的，站到我这边来。”
5个数数完，没人挪动脚步。玉哥的声音又传过来，“强哥，没想到，和你交心的弟兄真多，你怎么收买的他们，愿意把命都交给你？”
“弟兄们，我认栽，玉哥无非是想赶我一人出局。你们跟玉哥混吧，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我渐渐明白，他们不是鬼，是极道上的。而且我灵敏的听觉提示我，现在这帮人呼吸粗重，大战一触即发。妈的，选择这个地方火并，吓得老子尿都快出来了，我悄悄躲到一棵大树后面，这种场景也是难得一见的，先看看热闹再说。
“强哥，除了你，我们谁都不跟。”
“我的命是你救的，生死都跟着你。”
玉哥笑了，声音阴森森的。“你的小弟很讲义气嘛。可惜一会就要断手断脚，这可全都是你害的。不过我猜他们愿意跟着你死，无非是你扣了他们的家人。这种招数忒落伍了，我跟你的时候，就提醒过你，没想到你还在用。”
“哼，玉哥，真正动起手来，你们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便宜。可我不想再让弟兄们流血，我马上退出鸟山，弟兄们都归你了。”
“强哥，你天真得可爱。谁在乎你的弟兄们，我要的是你。你只要一天活蹦乱跳，我就一天睡不安稳，你说怎么办好啊？”
“那你想怎样？”
“除非，你留下身上的一件东西给我，手或脚都行。放心，我不拿来喂狗，你给你好好保存着。”
“玉面蛇，你的心果然够黑，我真后悔当初带你走上这条道。你还要造多少孽才能收手？”
“哟嗬，咱们强哥啥时有了菩萨心肠？你找人做掉不交保护费的饭店老板时，也没见你皱过眉头啊？”
“我那不都是为了你们，不然大家靠什么吃饭？”
“强哥，到你那里就是不得已，到我这就是心黑。你怎么两套标准啊？少废话，兄弟们，上！拿到彩头的我重奖。”
两拨人影重叠在一块，真的打起来了。我离得比较远，看不清，又不敢往前凑，怕被人拿刀砍伤。我只能听到砍刀相碰的声音，偶尔有刀的反光从我眼前闪过，还有四处响起的惨叫声。
人影接连倒下，这得出多少条人命，我不敢久待。顺着坟地里的小路选择另一个方向，奔向山前，只要出了这片不透风的松树林，就能到达山前，到那里就安全了。我屏住呼吸，在树林间穿行，汗水湿透了全身。刚刚走出后山，还没跑到山道上，右腿就被人抱住了，吓得我大叫一声，低头看到一个血人，衣衫被血浸透，看不清原来颜色。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明显震惊了一下，便昏死过去，身上伤痕累累，有的地方还在流血，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靠，这可怎么办？这些人没一个是好鸟，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的急救本领再一次派上用场，把上身衣服脱下来，撕成布条，先把他的伤口包扎好，止住血，其他的地方也就罢了，右手的伤最严重，上臂处有一个二十公分长的大口子，里面的肉外翻着，估计伤到筋了。然后，我打了一个急救电话。等待救护车的空当里，我看了一下山下，救护车怕是进不来，估计还得把他扛到山道入口处。看看那几百个台阶，我叹了口气，好人做到底，我把你背下去。至于你救不救得活，那可跟我无关了。
我背着这个人往下走，好沉。走到一半的时候，他醒了，用嘶哑的声音说：“兄弟，你把我……放下来，我不能去医院。”
“那哪行，不去医院你会死的。”
“死不了，麻烦你……帮忙联系下这个人……”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赶紧打过去，那边的人一听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就急了：“强哥，你等我下，我马上就过去。”
强哥？难不成我救了极道老大？
救护车拉着警报开到山脚下，我只好将手机关机，再把人藏进树丛中。救护车不甘心地等了十来分钟，最终无奈驶离。救护车刚走没多久，一辆黑色越野车亮着氙气大灯，开到同样地点。我背着强哥继续往下走，山脚上迅速跑上来几个大汉，从我身上接过受伤的人，快步奔向越野车。把人放进车里，轿车起步后又停下了，那几个大汉又跑过来，不由分说架着我也往山下走。
“你们干什么？”我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哪里敌得过几个成年大汉，很快被推进轿车。车瞬间加速，我还在挣扎，其中一个开口说道：“小兄弟，我们没有恶意，你救了强哥的命，如果不好好报答你的话，强哥不会饶了我们。咦……”说话的人声音顿了顿，“你们看这位小兄弟眼不眼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