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幽幽,氤氲馨香,一人一杯一饮尽。
摇曳烛红,冰壶础润,染不尽眼中芳华绝色,道不尽孤寂空空,一世悲凉。
举一壶新酒,轻启双唇,似见她婷立身侧,暖笑如春。
回首处,半生残废,惟有泪千行。
穆子轩生前,最爱那壶梨花带雨。那花,是她亲手所摘,这酒,是她亲手所酿。每一朵雪白的梨花之中,都藏着浓厚的甜蜜,尝起来,满口留香。
他,一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那时母后尚在,作为嫡长子,他肩负起整个国家的重担,日夜研读,付出比常人多倍的努力,只为得到父皇的认可。
天资聪颖的他,十二岁便继位太子,成为众臣每日朝堂上下,巴结讨好的对象。入住太子宫后,他更加勤奋,在母后的指引下,成为了一个正直而又阳光的人。只是这漫漫长路,一个人走,着实显得有些寂寞。
她,是个刺客,是个从小被培养在他身边做事的刺客。年幼时,意外走失,在陌生的城市中,她拼命存活,最终被师傅收养。许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吧,她学得很快,极其擅长轻功与易容术,但与人打斗的武功,学起来却有些吃力。兴许是这个原因,后来她多了一个擅长做刺杀任务的师弟,这才有了所谓的双刺客之说。
在她十岁那年,她见到了穆子轩。
只记得那日太子宫中的梨花开得正旺,清风拂过,空气飘香。他身着蓝色的长衫,坐在石桌边,拿着书,认真思考的样子。眉头紧缩,花下的少年,有着十二岁不该有的深沉。那俊朗的面庞,英气的剑眉,如繁星一般熠熠闪光的双眸,柔和而又不失刚毅。
只这一眼,便是千秋。
“悦夏,从此你便尽心尽力照顾太子殿下,只听太子殿下一人的吩咐,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去吧。”
听师傅的话,她毕恭毕敬走到他的面前,显得有些紧张,觉得这太子殿下是何等尊贵的人物呀,一定要行大礼!这么想着,她便立马屈伸跪下,如拜九天仙女一般,磕头三下,将小脸深深地埋入臂弯:“民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穆子轩微微抬眼,却看不到个人,缓缓低头,才发现一个娇小的身躯,正对他五体投地地趴在那里,虽看得出是大礼,但总有那么一丝奇怪,屁股翘得高高,头埋得深深。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的声音清爽干净:“不用行如此大礼,快起来吧。”
闻言,悦夏迅速站了起来,头却低着,不敢多看。
隐约见她小脸上都是泥,穆子轩便拿出身上的手帕,细细为她擦拭:“你叫什么名字?”
“悦夏!”她有着健康的肤色,脸颊上有自然地红晕,眼神有光,有些娇巧的鼻子与嘴巴,萌态尽显。
“喔,悦夏,是个好名字。”穆子轩点点头,一点也不嫌弃地将手帕收回,“以后你就跟着我可好?保护我的安全。”
“好!太子殿下放心,悦夏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那时,他温柔阳光,那年,她俏皮可爱。
但是,一切的一切,均在穆子轩十四岁那年,随着皇后的病逝,产生了急剧的变化。
那一日皇后薨,半年后,穆子卿的母后上位。
就在一个月后,一次穆子卿提议举行的围场打猎中,他忽然双腿麻痹,从马上摔了下来,滚下山坡。从此,他便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她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殿下。
他惊愕,亲兄弟竟如此对待他。
一个残废,如何当得了太子?一个残废,如何坐上那龙椅指点江山?
他,终是毁了。
他不甘,他不想放弃。她却只能看着他痛苦,在一旁默默守护,默默去完成他的一个个小心愿。
他日日把自己关在房内,终于有一天,他摇着轮椅,走了出来,再也没有了年少的痕迹,只剩下无尽的冷漠与悲凉。
“悦夏,我不想放弃。”他这么对她说。
“殿下,那就不要放弃。”她蹲下身子,朝他轻轻一笑,那一刻,仿佛这冷清的宫殿都有了鲜艳的花色,“悦夏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由得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手心传来的温暖,让他的眼眶有些湿润:“悦夏,谢谢你。”
那一年,他十七岁,她十五岁。那一年,她们定下这个大计,她们决定相守,约定不离不弃。
自从穆子轩残废后,他的生活起居,全部都由阿行和她来照顾,渐渐的,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刺客了。
八年后的那日,他第一次将她派遣出去,让她易容为圣女殿下,好完成他的大计,她去了,直到半个月后方被召回。
反叛之日,他再次让她离开他的身边:“悦夏,我需要你去陪着明念大师,保护他的安全。”
“我不去。”她昂着头,双眼充满坚定,“这非常时刻,我怎么能离开你?”
他转过头,久违的微笑着,声音温柔,语气平和:“听话。”
这一去,却再也没想到,会是阴阳永隔。
他独自一人死在瑞雪的大街上,从马上第二次摔下的那一刻,是他人生的终结。
他终生未娶,只倾心于一人,却不得相伴。死前脑中回想的,是最初那几年,和悦夏一起生活过的岁月,如今想来,每一个画面都如受刀割般疼痛。
他从未对她真正表明过心意,不由得,无意识的,便误了她整整十三年。
死讯是通过明念大师收到的信件得知,悦夏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不曾说话。
他死了,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不在他的身边,他可会感到哀伤?
仿佛周遭都黑暗一片,她转过身,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院中。
今朝醉雅居美丽的景中,也中了梨花,如今已快掉落。
“殿下,你可还想再喝一壶梨花带雨了?”她伸手接过飘散的花朵,扬起微笑,“悦夏为你带一壶如何?天上若只有你一人,岂不是太孤单了……”
“殿下,这景虽不如你我初见时的美好,这花,却恰似当年。”
从腰间拔出匕首,她看着这蓝蓝的天,闭上眼,有泪滑过,尽是情殇。
待明念出来时,却见梨花瓣中,悦夏静静地躺着,嘴角挂着甜蜜的笑,血,染红了身边的白色花瓣,确异常凄美。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那少年对着她笑,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泥,还忍不住强忍着勾起的嘴角。
他保护了她的安全,却没料到,她跟着他去了。
只怪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今世即已缘尽,便来生再续罢。”明念缓缓地低下头,拿出袖中珠串,喃喃轻念,“冥冥之中天注定,你们便安心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