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意浓,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雨绿的江南,更是别一番风味,雨丝如棉线,沾体略带温。
雨雾带着漫天的绿,使得你可以闻得到春意,感觉到春距离你是如此的近,让你莫名的欣喜,无边的生机,从心头涌动。
然而,眼前的场景,却又只能给人一种无奈的忧愁,此时是嘉定三十五年三月十三日的下午未初时分(下午一点来钟)。
苏州府嘉定县的衙署外,停下了三辆马车,三、四人撑着油伞从车上下来,打量着县衙外的街道环境。
这个衙署显得很是破旧不堪,衙门前街也不知道是由于下雨还是怎么的,很是冷清。
衙署的阴阳馆、医馆都关着门,只有铺房半开着门,里面坐了几个衙差,似乎在睡觉。
衙署周围的酒楼、药店、茶馆也都关着门,略远些,似乎有家客栈挂着门幡,一个伙计从客栈门口探头望着这边,应该在猜测这马车上的人是什么人,判断自己是不是该上来揽客。
衙署两边的八字墙上空空荡荡,坑坑洼洼,似乎被什么东西砸过,门前东西对称的申明、旌善亭里,木质榜板也被人砸成了两截,就剩下了一个基座。
衙署大门禁闭着,门匾是新的,上写“嘉定县衙”四个大字。
门口两边的石狮,倒是依旧张牙舞爪的鼓着双眼盯着门前,似乎是告诉众人,没事莫要来,不然我吃了你。
不过县衙这么破旧,也是正常的,自古官场就留有俗话“做官不修衙”。
官不会永远在一个衙门,调职是挺平常的事,官衙就是他们经过的一个地方,不是终点,修得再好也是别人的,所以就没人愿意给别人忙。
你想想,会有住旅店的客人自己花钱装修旅店房间的么?反正只要房子不塌,不是危房,可以住下来就可以了。
这时,那铺房里面的衙役终于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衙差探头在门口问着。
“喂,你们是什么人啊,本县新任的知县大老爷还没到任,主簿大人说了,除了杀人、匪盗之类大案,一切纠纷琐事暂且不理,快走开吧。”
这老衙差一边问着,一边用他那双老眼上下打量着这些人,见里面为首一人,是书生打扮,后面两个壮汉,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娃娃,心中对这些人来历到有些琢磨不好,看样子不像来打官司的呀!
再看那马车,哦,这些人是外乡来的,那马车上印有吴县车马行的印记,这个老衙差心头一动,难道是新任的知县大老爷来了?
按说这知县大老爷到任,应该是先派长随来派贴,然后再让衙门中人出城十里迎接呀,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不合规矩啊!
听了他的问话,那个娃娃向这个老衙差哧牙笑了笑,“没错,我们来的就是这里,呵呵,我爹就是新任的知县大老爷。”
那老衙差听他这么说,连忙又打量了为首的书生几眼,嗯,看来没开玩笑,这个人确实像是读书人,难道真的是新任知县大老爷。
想到这里,他连忙在那边弯腰见礼说道:“这位先生真的是新任知县大人麽,可有官贴凭照,小人,即刻让人去通知主簿大人!”
朱天棠撑着油伞向这铺房走了过去,点头道:“没错,在下就是来赴任的知县张居显,嗯,这位老哥不知道如何称呼,在衙中何职?”
“哦,小人是本铺的巡捕班头,今日正轮值,呃,张大人且在这我这铺房小歇,我这就让人去知会主簿大人去!”
这老衙差忙回道,心说还真是新任知县啊,看来又是一个愣头青,什么规矩都不懂啊,唉,不知道人好处不。
老衙差招呼铺中的差役跑去衙署内院报信,这边便和朱天棠闲聊了起来。
嘉定县城遭遇倭寇洗劫,虽是去年七月份的事情,可至今这边的政事还没能恢复过来。
衙署内缺职的位置太多,要知道古时候的衙署包括行政办公、司法法庭、人员档案、银货仓储、监狱等多个区域。
我们在平时就知道知县、衙差、师爷,其实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林林总总的大小官员配置可谓是十分复杂。
具体名目有吏房、户房、粮科、礼房、匠科、马科、工南科、工北科、兵南科、兵北科、刑南科、刑北科、铺长司、承发司、架阁库等等多项。
当初县城被倭寇攻破,知县,县丞逃到半路被劫杀了,不少衙差、捕快、守城的土兵,勇敢的战死,胆怯的逃跑,反正也死了大半,从去年七月到现在,整个县城只有一个主簿撑着场面。
难怪方才朱天堂他们进县城的时候,只看到两、三个守城门的兵丁在那边应应景,躲在城门的墙洞里避雨,连路引都没怎么查。
不过说起来,那县城的城墙也就三米来高,一米多宽,朱林议都能直接跳上去,那城门也就只能拦拦普通老百姓。
不一会,衙署内动静大起,那关闭的衙门大门吱呀呀的被人推开了。
主簿带着衙署内剩余的胥吏迎了出来,朱天棠自然也准备了自己的官贴凭照,双方走在一起。
那主簿按照程序查验了官贴凭照上关于张居显外形的描述,又查看了那任职的凭照,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就慌忙带着衙署一众人拜见了官长,又将这县衙的官印送交给朱天棠查看。
朱天棠仔细查验了官印,却发现这印是新制的,那边主簿见他怀疑,便解说了一下,原来当初倭寇打破了嘉定县,连知县大印也被倭寇抢走了,不得不重新刻制了一个,在府衙处作了备案。
朱天棠点了点头,便让王大木几人引着车子,从县衙侧门带着家眷和行李先去县衙内院安置,他则跟着主簿及县衙的一干文书、典吏则去了县衙大堂。
当然,今日也只能是做个粗步交待,主要是朱天棠不懂衙门上任程序,也没有熟悉程序的师爷提醒,乱了知县上任的正常程序规矩。
按照规矩,他应该先去苏州府拜会苏州知府,在知府这边验过官贴凭照,然后才正式计算时间,开始到自己的县属赴任。
在赴任前也应该派一长随,拿着“通知书”打前站了,这个“通知书”的官称叫“谕示”,又因写在红纸上的缘故,又叫“红谕”。
然后,衙署里的官员胥吏接到红谕后,便开始商议忙碌,定下接印日期和仪注等项是吏房的事,准备打扫花厅、修理裱糊等项是工房的事,如果应当交印离任的上任官员一时还动不了身,还得替新官在县城里另租一处公馆暂住。
此外,礼房也要会同县学署调集地方上的学生,排练欢迎新官上任的“团体操”,兵房忙着会同典史署安排治安和护卫工作。
其他如户房、仓房、粮房、刑房等各个部门,则抓紧整理案卷、编造账册,也就是说,在知县正式上任前,这县衙中应当有一定的缓冲时间来做准备。
如今朱天棠可以说是突袭来了,什么都没准备,只能是大家先见个面,混个脸熟,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就再商议。
当然,由于前任是被倭寇杀死的,县衙也被倭寇洗劫过,这里许多事情就可以简化了不少,关于上任的亏空,欠债啥的,都可以一笔抹去了。
但有些礼仪是不可荒废的,在这官堂上,几位县衙的老吏和朱天棠聊了一阵后,也知道了朱天棠不熟悉官务,便措辞开始劝说朱天棠还是按规矩程序来,建议他先去拜会苏州府。
不过,既然家眷都已经到了,自然要先安顿下来,反正这一日之间,把整个县衙闹的不亦乐乎,朱天棠也是弄得头昏脑涨。
幸好县衙里知县大人的住所也一直空着,就是缺乏人手,也没人打理,不过朱天棠他们自己有妇孺同来,这些村妇出身的女人,当然不需要别人帮忙,勤快的将她们未来的居所打扫的干干净净。
而县衙后院里,也分有好多院落,除去原本的主簿所住的院落外,朱天棠很快将其他院落也都安排起来,分别作为自己的住所,王大木一家人的住所,王习、王超两家人也住到了一个院落,另外王大海、王吉两人也暂时分了一个小院子居住。
另外最重要的是,原本真正张居显的妇人张柳氏,安排起来却也有些麻烦,既然在身份上是朱天棠的妇人,所以不能分到别的院落,可在朱天棠自己的院子里,只住了朱天棠、朱林议两个男子,终究不方便。
所以到最后只能用张柳氏好佛,好静的理由,给特别的给她安排到了县衙后花园的一处庙庵小院子里,正好在这里可以让张柳氏偷偷安置真正张居显的骨灰和令牌,日夜祭拜。
当然王梅氏和王习、王超家的女人,也时常会去陪着张柳氏,免得她一人胡思乱想。
如此前前后后的都安顿好了,朱天棠最终还是决定听从县衙中主簿和那些老吏的建议,补走正规渠道,先去苏州府拜会知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