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匆匆疾步而来。在飞沙堰修筑过程中,为了便于施工,在宝瓶口建有一座水闸,平时关闭截流。夜风负责值守宝瓶口,可开闭水闸的钥匙放在哪里,他竟然不记得了。李南轩也没指责,只是让他来鹿角寨。
突然,某个声音传入夜风的耳朵,让他猛地收住了脚步。那是女子娇娇的声音。无论是谁,都该知道此时应当回避,可是鬼使神差的,那个声音像有魔力一样召唤他、令他失控,额角的青筋条条爆绽,夜风一纵身,提起内力隐藏掉脚步声,欺身到了窗下。
焦躁的他并没有能看见什么,却更清晰地分辨出了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夫君……你讨厌……”女子在糯糯地撒娇。“让为夫看看……哪里讨厌……”“……你好坏……”屋里隐蔽角落里打情骂俏的小夫妻,压根看不见偷听者嫉恨而酱紫的面孔。
“卡擦——”树枝因情绪失控而被折断。
李南轩眸中却闪过戾色,夜莺的怀疑得到证实,凶手就在屋外,夜风不会觊觎寒玉,他被人控制了心智!
鹿角寨的门开了,李南轩踱步出来,当着夜风的面将门外大树上隐蔽如鸟巢的树洞打开,取出水闸钥匙,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交给神色并不自然的他:“夜风,我记得这个树洞还是你亲自掏的。”
夜风脸色愈加尴尬,僵硬地接口掩饰:“是啊,事情一多记性就不好。”李南轩拍拍他的肩膀,郑重叮嘱道:“如果内江水位过高,一定要打开闸门,减轻飞沙堰的泄洪压力。蜀郡的安危系于宝瓶口,不可大意。”夜风匆匆含糊地应了一声,如有芒刺在背,低头而去。
狂奔般地回到宝瓶口,夜风大口喘气,愤怒的情绪烧灼着内心。“头领,你可回来了,这里的水位已经超过警戒线了!”值守的心腹弟兄纳良见到夜风,焦急地迎上来。夜风沉默不语。纳良跟着请示:“头领,钥匙拿来了吗?我们赶紧打开水闸吧!”
打开水闸?夜风望着咆哮的江水。宝瓶口地势狭窄,在水势正常的时候,这道水闸将外江的水拦住,内江水浅,利于施工。可是今天,内江水位猛涨,已将漫过堤坝,若不打开水闸,刚修好的飞沙堰反而会成为泄洪的阻碍,等不到它溃堤,蜀郡早已一片汪洋。冷笑爬上嘴角,他为什么要打开水闸?水淹平原,军士、百姓一个也跑不掉,羌寨位于山中受损不大,他正好率众一举拿下蜀郡。
夜风将钥匙抛向江中,“纳良,让水涨吧,我们就要做蜀郡的主人了。”看到头领疯狂的举动,纳良目瞪口呆:“头领,多少人会被淹死……”夜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纳良一步步往后退,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他突然转身逃跑,一边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声音猛然停止,因为夜风的铁手扭断了他的喉咙,纳良不甘地睁着眼睛,到死都无法相信最敬佩的最讲义气的头领对自己下杀手。
“你真的是我哥哥吗?”一声颤抖的质问。夜风回过头,看见赶来的妹妹夜莺。“纳良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你居然杀了他!”夜莺痛心地看着倒伏的弟兄,满怀悲愤,“我哥哥绝不会丧心病狂伤害自己的弟兄,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夜风呵呵一笑,面含讥讽,“我当然是羌寨头人!好妹妹,你想有二心吗?”
夜莺攥紧了弯刀,“你若还是我哥哥,就不要把蜀郡引向绝路。打开水闸!”
夜风耸耸肩:“可惜钥匙扔江里了,我听说张癫设计的闸门,是靠四两拨千斤,你说怎么办呢?”
“你……无耻!”夜莺怒火满腔,“我今天就是砸,也要带弟兄们砸开闸门!”瞥一眼快速上涨的江水,夜莺无心与他纠缠。长剑挡住了去路,夜风脸色阴沉:“夜莺,你不要逼我!我才是头领!”
“为了得到蜀郡,你连亲妹妹也要杀吗?”夜莺瞪着他。
“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否则,我不介意你那傻哥哥去阴曹地府找你。”夜风狠狠地说。
周围好像出奇的安静,静到只听见江水的奔腾。然而夜风却突然觉得安静中酝酿着某种巨大的压力,这样的直觉让他不由回身。在他身后,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所有留在大堰的羌族战士。每一双目光中都有着明明白白的愤怒与谴责。羌人义气为先,杀害弟兄是最不耻的行径。
“你们……敢不听头领的话?”他不禁有些心慌。
“哥哥,迷途知返吧,不要失了大家的心。”夜莺眼中含泪。
夜风眸光骤然冷却。忽然一纵身跃上了水闸,冷笑道:“好,想开水闸,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违背族规忤逆头领?”
众人皆是一怔,却不敢上前。这时,人群中缓缓踱出李南轩和张癫。李南轩望着水闸上的夜风,平静地说:“无论你是何人,你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堰设计的巧妙之处,就在于运用地形无坝拦水。飞沙堰竣工之日,这个水闸的使命已经完成。宝瓶口作为内外江的通道,未来应当畅通无阻。所以,在水闸的建造之初,已经做好了自毁装置。这就是为什么我明知你有异心,仍然敢把钥匙交给你。可惜,你辜负了大家最后的信任。”
自毁?夜风一愣。李南轩身边的副将拉满了弓,箭上燃烧着火苗。张癫急的大叫:“夜头领,你赶紧下来吧,这箭射到机关,就会引爆水闸内部的硝石,炸毁整个水闸。你要是继续站在上面,会粉身碎骨的!”
夜风神色陡变,李南轩设下圈套让他暴露,还想让他束手就擒,没那么容易。只听李南轩沉声道:“不管你是谁,离开夜风,我保证不予追究。”夜风咬咬牙,哈哈一笑,目如寒星:“李南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种你就射,只怕大小姐那里,你交代不过去吧。”
副将不觉手一抖,望向李南轩,夜莺怒不可遏:“哥,你怎么能这么卑鄙!”李南轩用眼神制止了夜莺,低声道:“他不是你哥哥,却控制了你哥哥的身体……”夜莺欲哭无泪:“那我们怎么办……”
“夜头领说的一点没错。”僵持中,人群里响起清亮的女声。芸娘大步上前,扫了一眼众人,冷声道:“谁敢动我的男人,就是跟我李芸娘过不去!”
“姐姐——”南轩大惊。
“李南轩,你的人都退下!”芸娘厉声道。
“姐姐——”“芸姐姐,水闸不炸掉,蜀郡会被淹没的……”夜莺试图解释。
“你们都聋了吗?”芸娘拔剑在手,直逼李南轩咽喉:“你要我说几遍?”
李南轩望着姐姐,她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剑闪着寒光,离他喉头不及半寸。嗓子苦涩发干,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挥了挥手,副将放下弓箭,所有人向后退开。
“姐姐……他不是……不要犯傻……”他终究担心地跨前半步。
“李南轩,用不着你教我!”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芸娘一步步向水闸走去,夜风竟不由自主惊慌起来:“李芸娘,你……不要过来……”
“夜风,无论你怎么做,我都相信你的选择。”芸娘语气平静,目光坚定,脚步从容。
“你要做什么?”她已经十分靠近水闸,夜风脸色阴沉,警戒地拔出佩剑。
芸娘停下脚步,专注地凝望着他:“我想和你在一起,你不希望这样吗?”
奇怪,明明夜色浓稠,可是她的目光好像有着某种穿透力,让他无法不去对接,而且,一旦交接,心里竟像有百蚁穿过,又乱又痒。他一惊,不,这不可能,夜风的魂魄已经被压制而休眠,他既然不是夜风,就不会受这个女人的影响。
就在此时,芸娘轻啸一声向水闸上方跃起。夜风顿时色变,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一把扣住她的身体,短剑抵住她的咽喉。芸娘并没有丝毫抵抗,任由他拘禁了自己。“李芸娘,这是你自找的。”夜风的呼吸间都是焦躁的火气,瞥了一眼水闸下方,冷笑道,“李南轩,现在你姐姐在我手上,你还炸不炸水闸?”
李南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夜风,你要是敢伤害我姐姐,我决不会让你好过!”
夜风不理他,低头看向芸娘:“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芸娘唇边浮起微笑:“……你会伤害我吗?”
“有用的肉盾,我怎么舍得?”夜风轻佻地笑道,剑尖在她颈项边来回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