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乃是皇宫中的御医,姓蒋单名一个政字,十几年前就与程景况结识,曾经多次救过他的性命,而且蒋正是他是父辈的年纪,故而程景况尊称他一声老师,对他比对皇帝还要恭敬。
蒋政正待说话,突闻屋外传来哀痛欲绝的声音。
“夜朗啊,我苦命的孩儿啊!”这哭天喊地之声来源于门外疾步而行的人。
只顷刻,就有婢女率先推开门扉,一双白洁如玉地手掀起低垂到云砖上的虎皮毡子。
一双细长黑亮的眼睛,面容透着几分妖娆迷离,此刻那眸子中水汽朦胧如一泓汪泉,光是令人看着就爱怜不已。
那人披头散发而来,连发髻都未挽上,身着一袭素净色,飞雪色袄子上没有丝毫点缀,她身体如同一支羽剑般冲向挂好幔帐的床边,端的是焦急不已,泪迸肠绝。
她慌不跌地拉开床幔,支起螓首往里望,待见到程夜朗那张连本来面貌都显不出来的脸,差点开心得蹦起来。
欢喜之色一闪即逝,快如疾风不可捕捉,她镇定的回过神来,泪如泉涌,嚎啕哭泣:“苍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的孩儿,呜呜呜……我苦命的夜朗啊……”
众人见之,感动不已,纷纷在心里感叹卫姨娘大度慈爱,视缪氏之子如同亲生,连年迈的蒋正都伤感的别过头去。
然而,程月棠却半点都欣慰不起来,前世的她对卫姨娘没有视如亲母,而如今再见到此人,她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她随即眸子巡视过去,哭得肝肠寸断的卫雨纶虽然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可未施脂粉的面容却没有半分憔悴,反而艳如桃花。
反观自己和父亲程景况,此刻未流一丝眼泪,整个人却憔悴不堪,如丧考妣。
“阿娘,切莫太过伤心了,您身子骨本就弱,哭坏了身子囡囡会心疼的,夜朗醒过来也会担忧你。”程月棠试探地启言,连忙扶起她。
因为他们自幼丧母,卫雨纶对弟弟夜朗宠爱至极,姐弟俩感念她的良善慈爱之心,遂尊她为母,哪怕对方只是个身份地位的姨娘。
“啊,他没事了?”卫雨纶脸色大变,惊诧不已。
卫雨纶暗恋程景况多年,可还没来得及表白心意,他就娶了缪氏。听说他们恩爱不疑,她心如刀绞。
终于,缪氏病死了,她以为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高高兴兴地备好嫁衣,让父亲催了红娘去说媒,可哪知道程景况居然不屑地拒绝了。
她怂恿老太君以命相挟,逼着程景况娶了自己,可却半年多来未曾碰过她,她找到机会给他下了****,那一夜风流令她怀上了胎儿,十月会诞下了一个男孩儿。
可从那之后,程景况再也没碰过她,在人前所有宾客都夸两人相敬如宾,可是人都散了之后连眼神都不甩给她。她终于明白活着斗不过缪氏,死了就更无法取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这些年来她如守活寡,伤心欲绝,唯一的念头就剩下了儿子。
可程景况偏心至极,视她诞下的孩子如草芥,反而把死了娘亲的两个小畜生捧在手心里疼爱。
她暗中痛恨却不能露出丝毫厌恶的行迹,忍辱多年。哪知苍天有眼,竟然让程夜朗蒙受大难,她心中欢喜如锣鼓,特地赶过来查探程夜朗的情况。
只要程夜朗死了,她的宝贝儿子就可以成为程家的嫡子,程家族人必定会不顾程景况反对,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正夫人。
可方才程月棠的话是什么意思,程夜朗居然会好起来么?不不不,上苍怎么能赠与她一场空欢喜呢。
程月棠瞧见卫雨纶脸上失落的神情,杏仁明眸里浮起几缕寒意,凛冽如刀锋。姣好的面容上不露分毫锋芒:“下有阿母如此记挂着他,上有程家先祖庇佑着他,自然福大命大,老天爷哪里舍得收下夜朗呢?阿母,您说对不对?”
卫雨纶双手握拳,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丝微笑:“囡囡说得对,夜朗福大命大。”
程景况本就焦急如焚,见卫雨纶突兀闯进来打断蒋政,恼怒不已:“你不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来青朗苑做什么?”
闻言,卫雨纶低垂的眼眸中淬满了蛇毒,她长得天姿国色,云英未嫁之时也算得上城里有名的美女,何曾会受这种气!程景况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做程家人,还让她好好待在院里,她卫雨纶就如此见不得人么!
“老爷,我就是放心不下夜朗,才过来……”欲语泪先泪,盈盈水眸眼中又含满了泪水。
程景况见她待夜朗诚心实意,心中闪过一丝柔意,严肃的脸收起来,缓言道:“你别再哭了。”
卫雨纶身子摇晃几下一软,缓缓倒在程景况的怀中,眼色伶俐的奴婢连忙惊问:“哎呀,夫人你怎么了?”
“我无碍,只是觉得脚有点僵痛罢了。”一股青竹之香扑面而来,这是专属于程景况身上的味道,卫雨纶容颜如微微泛红,宛如西天云霞。
程景况僵了一僵,反射性地想退开,但又念及卫雨纶疼爱程夜朗的慈心,抬手扶着她。
奴婢见此赶紧道:“肯定是夫人先前听闻二少爷出事了急得连暖鞋都来不及换,随意穿了薄布鞋就出门了,冰天雪地里行走,把脚给冻伤了。”
程月棠如同一个局外之人淡淡地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潋滟波光,诡谲变换,这个女人也未免太过娇贵了吧。
程景况闻言,那颗心终于是软了,蹲下身亲自解开卫雨纶的鞋袜查看,果然见白皙如玉的脚腕肿了起来,生了冻疮。
卫雨纶心跳如鼓,这个男人何曾如此温柔的对待过自己,她等候多年,终于快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程月棠冷笑一声,走过去挤开父亲,亲自托起卫雨纶的脚,关怀不已:“哎呀,阿母的脚怎么肿得比猪腿还粗啊?疼不疼啊?”
听到这句话,卫雨纶差点控制不住当场发作,却又不得忍下来,因为暴怒而有些扭曲的脸颊配上讪讪的笑容,怪异极了。
程景况好不容易才对自己如此亲密,没成想居然被这个可恶的丫头片子给搅了,卫雨纶都怀疑她是故意的了,可又看见那双杏仁明眸里满满地担忧,随即放下心来。
“蒋爷爷,你快来帮我阿母看看。”程月棠低垂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恶意。
蒋政只微微瞟了一眼,便轻描淡写道:“没事,依照这种冻伤的情况顶多会有些瘙痒,没有大碍,连药都不用涂,在屋子里待两天就行了。”
“哦。”程月棠立马将那只肿脚扔在地上。
卫雨纶被坚硬的地面磕得生疼,眼泪差点掉出来,可更气人的是她特地用冰块敷在脚上冻出来的红疮,好不容易才博得程景况的疼爱,居然被这个臭老头子一句话给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