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们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去了天坑找到了老张。
老张在天坑带了这半个月，已经变了一副模样，跟野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他看到我们，目光充满了不友善，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种方式，该怎么告诉他，他妈妈已经死了的事实。
真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什么形式的伪装都不重要了。
我开门见山的告诉他，张阿姨已经死了。
老张根本就不相信，他嘲弄的看着我，说：“你们来跟我说这个，不就是想我就范吗？我妈是死不了的，就凭你们几个还想杀她？”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老张的恶语挑衅，我一丁点也不生气，只是把实际情况说给他听说：“你妈的确被复活了，你知道她复活后，给村子带来了什么吗？”
老张一怔，又有些不放心的说：“你真找到她了？”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一到你老家，村里人早已人心惶惶了，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村里一直有小孩丢失，村民费了很多功夫，都不能阻止这种可怕行为。有人说是山里山精作怪，他们还组织了巡逻队，都不能阻止这一可怕事实的产生。我们在村里遇到一个人，他是你三叔，他还有个可爱的小孙女，叫张丫你应该记得吧？”
老张苦笑道：“我当然记得了，我们本家的亲戚，三叔对我最好，我爸来省城后，我跟我妈在乡下生活，没少得三叔的照顾。嫂子生张丫的时候难产，还是我跟三哥抬竹床把嫂子送进镇上医院的，为这个，村里人常说张丫是我的半个女儿。”
我盯着老张的眼睛，说：“咱们读书的时候，我没少听你提张丫，知道你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可你知道吗？张丫好几次几乎要被那精怪给吃了，最危险的一次，精怪把她掳进山洞，是我们穷追不舍，才迫使精怪没立刻吃了她，她一个小姑娘，还那么小，在荒无人迹的山洞里大哭，哭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声音。你有没有想过，她一个人在那么黑的山洞里，该有多绝望啊？”
老张的表情木了，我又道：“她运气很好，我和小云姐、老沈被你妈追逐的时候，分开逃跑，我在半路上听到山洞里有人哭泣，就循声找了过去，把她救了出来。不过，她爸爸就没这么好运了，我没记错的话，她爸比你大两岁，你俩从小玩儿到大，你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比亲哥哥还要亲。他被你妈杀了，死状很惨，你妈为了报复我们夺走她的食物，在你三叔家放了把火，三哥去村口池塘打水救火的时候，你妈将他拖进水里，钻进了他身体，把他身体毁得不像样子。后来我们在三哥棺材里发现了你妈的秘密，于是封住了棺材，为了避免你妈再伤害无辜村民，我一把火烧了棺材，你妈和三哥的尸体都化成了骨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村里到处飘荡着他们的骨灰……”
我静静的述说着，老张听得目瞪口呆浑身颤抖，然后泪水流得满脸都是。
他抓着我胸口，歇斯底里的怒吼道：“告诉我，你说的都是谎话对不对？三哥还是好好的，三叔还是没事儿老去村口臭旱烟……你是在骗我对吗？”
我苦笑道：“三叔永远都不会去村口抽烟了，他儿子死在那儿，又在那儿烧成了骨灰，那儿都是绝望的记忆，你让他怎么再去那里？”
老张再也憋不住了，枪一样挺立着的身体终于软了下去，他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哭泣着。仿佛是刻意在压制，所以他压抑的哭声说不出的悲凉，像是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迷了路，怎么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我叹气道：“为了你的孝顺，你们村多少家庭都给毁了，到目前为止，失踪的孩子已经超过10人了。我在你妈住过的山洞里，发现了很多孩子的尸骨，还有没啃干净的尸体，这些孩子，可能是你的亲戚，或者是邻居，你真的觉得自己没做错吗？”
这一整天，老张再没说一句话，他抬眼望着天坑外空寂的天空，天空下的空地上，落满了飞鸟的尸体。
他就这样一直发着呆，天快黑的时候，小云姐提醒我们该走了，老沈在检查绳索，我们准备在天黑前离开天坑。
我对小云姐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陪陪老张。”
小云姐将我拉到一边，很严肃的对我说：“这儿可是天坑，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别任性了，跟我回去，明天我们再过来。”
我坚持了下来，小云姐说了一堆道理，我都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他俩只好就着月色，撤离了天坑。
此刻的我，完全忘记了有关天坑的恐怖传说，我只想陪着老张，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他做个伴儿。
也许他并不需要我，甚至非常仇恨我，可我只想留下来，哪怕仅仅只能做个自我安慰，我还是想留下来。
月光射进山洞里，我就坐在月光中间，看着老张怔怔的出神，我问老张说：“饿了吗？”
老张没理会我。
我只好继续发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张突然主动开口了，他说：“村民知道害他们孩子的凶手是我妈，是不是恨死她了？”
我说：“我一直瞒着他们，告诉他们是山里的精怪，你妈被抓后，我封了棺材，直接拖去烧了。”
老张的目光一下变了，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很久，我打破宁静，道：“想说什么？”
老张哑着嗓子道：“谢谢你！”
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唯一一次这样真诚的说话，我心里涌过一阵暖流。
一如很久之前，我们坐在校门口烧烤摊前，愉快而惬意的饮着冰镇啤酒，又装逼又幼稚的吹着牛逼。
老张道：“跟我说说全过程吧，就算我妈已经烟消云散了，我还是想听听。”
我朝前挪了挪位置，在他身边坐下来，将进山村到离开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的全都告诉了他。
有时候他会插上两句，问问我没提到的细节，我都详细的解释给他听，他听得又悲伤又惆怅。
我说完了，老张道：“我以为我妈活过来，我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做过的坏事，也能被原谅。原来坏事就是坏事，不过你下决心以后做多少好事，都是弥补不过来的。”
而我，却想起了第一次去老张家的那个晚上，他妈刚刚故去，我们住在张家老宅，那个阴灵入我梦来，以小云姐的过去来引诱我，使我错过了唯一一次为老张妈回魂的机会。
尽管我总是克制自己不去面对这个问题，可它潜藏在我记忆深处，时不时的来折磨我一番，让我心神不宁，只恨自己当时的贪婪虚弱。
我翻身起来，对老张跪了下来，老张愣住了，想扶我起来，身体却被绑缚住了，擦在洞壁上，滑落一地沙土。
“我对不起你！”
“这事儿都过去了。”
“过去不了的，我为了一己私欲，耽误了帮你妈还魂的最佳时间，换句话说，是我害死了你妈，我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老张苦笑，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我知道你干了这件事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恨你，我觉得自己真诚付出，居然换来这样的欺骗，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的想报复你，让你付出代价。这时候，我对你的一切都产生了质疑，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我不顾一切的选择相信他，特别是他复活了我们几位死去的同学，我更坚信他能复活我妈。这条路是不归路，除了继续沉落，我别无选择。我不是不敢质疑，只是越质疑就越悔恨，为了躲避内心的谴责，我选择不去面对自己的过去，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复活我妈，我以为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拯救我妈，可那儿知道结果会变成这样？我妈这么好的人，如果她知道有一天她会沦为杀人凶手，她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多恨我……”
我转头朝向洞口的方向，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石子磨破了我的额头，我浑然不觉，血流满面的抬起头来，内心却释然多了。
老张说：“我现在不恨你了。”
我吃惊道：“为什么？”
老张苦笑，说：“我问过他，我妈死亡的方式跟普通人不一样，她的魂早被勾走了，小云姐用的还魂之法虽然精妙，属于道门比较高超的术法，可无魂她又怎么能还。你是否这样做，我妈一样都是死，没人能改变这种结局。我一直执迷不悟，就是活在梦里，不敢去面对我妈已经离开这世界的可怕事实而已。”
“无论小云姐能否给你妈还魂，我做错了始终是错了，你无论怎么对我，都是对的，我无怨无悔。”
老张道：“你当然没做对，可是我后面报复了你这么多次，哪次不是为了杀你。算起来，咱们早就扯平了。”
我不知该怎么应对他，老张道：“真正的罪人其实是我，我报复你理所应当，可我伤害的那些无辜的人，我又该怎么去补偿他们呢？那么多同学校友，还有村民，你害了我一时，我却害了他们整个家庭一辈子，你的罪孽跟我比起来，真的是太轻了。”
我无言以对，老张说到这里，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得肝肠寸断，鼻涕眼泪流了满脸，我静静的看着他，不去劝说，更不去阻止。
我想，他已经憋得够久了，他真的需要发泄和释放。
也许哭过骂过之后，他能够清醒，知道什么是是非，什么是正邪。
可是，不管老张做了什么，对我来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干的那件事，恐怕一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即使老张原谅了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