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涟盯着星衍仙君暴怒之下袭来的那道光剑,一手揽着七叶的身体,飞快地向着后方倒掠而去,浑身上下笼罩在一层诡异粘稠的黑气和血雾之中,余光扫过掉落在枯枝落叶上的那条手臂时,面色竟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面色因为失血和疼痛的缘故显得无比苍白,但眼眸中看起来倒还要比往常来得平静几分。
因为莫名其妙的天启的存在,墨涟总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简单。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也不是因为自己在某些方面与众不同而得出的简单推论,而是冥冥之中无以言说的真实感知。虽然并不十分清晰地明了,但墨涟确实很明确地确实了自己或许很不简单。
当然,这也并不是全然没有事实依据的。
譬如他天生感知力极佳,天生能感知到甚至能看到鬼魂。
譬如在很多方面很多事情上都能无师自通,就好像此前曾经无比熟识过一般。
譬如在见到门人自某座废弃的陵城之中翻找出来的那卷记载着魔族诡秘功法的诡异书卷却并未生起来丝毫厌恶和敬畏,反而觉得十分亲近。
譬如学起本该凶险万分的魔族功法来的时候非但没遇上半点阻碍,倒更像是扬帆顺风顺水而下一般一日千里。
譬如片刻前见到棺材边上的那人的时候,他就确信在那具身体里边的人不是她。
譬如在现下这样一个危险的时刻,他的内心深处却丝毫没有半点紧张的意味,虽然比起对面那位明显实力被打了不知多少折扣的仙君来他依旧显得十分凄惨狼狈。
但不知为何,墨涟就是确信自己不会被星衍仙君杀死。没什么理由,就好像天空理所当然会有太阳也会有星星和月亮一样,他理所当然就不会被一个小小的仙君杀死,说不出来道理,却理所当然。
既然不会被杀死,那么星衍仙君就休想将这具身体从他手中抢走。
死都不能,不死,则更不可能。
忽然,森林之中有咒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随着雨点一般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咒语而至,有无以言说的气息似缓慢而又无比快速地从森林之中蔓延开来,很纯粹,也很原始,就好像是亿万年之前天地未生之时就已经存在于此一般,予人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感觉,与万物相亲,却又绝不相融。
有成千上万只泛着银光的蝴蝶自周边树林中飞出,堪堪落在了自星衍仙君指间飞出的那道剑光之前,在那些无以言说的气息加持之下被剑光击成了无数闪着寒光的利刃,薄翅化成的利刃向着四面八方飞射而出,飞出去许远后又好似花瓣一般飘然落下,纷纷扬扬洒在树林中,像是下了一场花雨。催命的花雨。催的是方圆十数里所有木生植物的生机。
无数生机如同气泡一般自林间升腾而起,无数青葱茂密的树木瞬间枯萎,枯黄树叶落下直将地面铺了比一月积雪还要厚重的一层,十数里郁郁葱葱的山林瞬间变成了一片枯黄的死地。
气泡一般的生机循着某种轨迹,极快速递运行着,因为速度太快,远远望过去就像是在森林之中刮起了一道混乱的龙卷风,恰到好处地将既将缩地成寸的星衍仙君困在了“龙卷风”之中。
从咒语声传至无名气息生成,到蝴蝶飞舞而起像花瓣一样洒落在树林之中,再到十数里树木生机尽付、枯萎而死,所有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尤其是蝴蝶被击碎落下和树林枯萎之间看起来更是毫无关联,蝴蝶薄翅被击碎完全像是只为了帮墨涟挡下那一击剑光,根本看不出来飞射出去的时候有半点循着特定痕迹而去的迹象,完全无法让人生出来半点要去提防的心思。只是当十数里树林瞬间枯萎,生机构成的阵法将人困住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布阵不可或缺的一环时,那些花瓣一般纷扬落下的半透明薄翅所起的作用才显得尤其的顺理成章。
但生机从来就不是用来杀人的,数量足够多的生机或许能够将一名普通人撑得爆体而亡,却绝不可能将一名仙人撑坏,哪怕是仙人的一根头发也不可能。
别说伤及仙人的一根半根毫毛了,若不是有那股无名气息加成的缘故,单纯用生机构成的阵法就算是用来困住一名仙人也显得极为勉强,哪怕是在加持了无名气息的情况下,也并不见得能困住一名哪怕实力已经变得很低微的仙人多长时间。这点七叶很清楚,被困于阵法中的星衍仙君自然也十分清楚。
是以,即便发现自己被阵法困住之后,星衍仙君也并未升起来半点的慌张。
星衍仙君越不慌张,便意味着七叶要越加的紧张。
七叶站在一棵七八丈高的巨树的枝丫上,因为过于专注的缘故,神情反而显得尤其的平静庄重,若不是抓着树干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显得骨节尤其发白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就看不出来有丝毫的不平静。
从墨涟以舍弃一条手臂的代价才能将自己的身体从那名仙人手中夺回这件事来看,那名仙人至少就是冲着她的身体来的,而她的身体,此刻仍在墨涟手中,这等同于,墨涟的安危正系在她的手中。
自己的安危姑且不论,但一手牵系他人的安危这样的事七叶已经干过许多回,最多的一回,连同她自己在内,一座镇子数万人的安危都系在她手中刀刃之下,无论如何经验都算不上稀缺,实在不值得太过紧张。但稀奇的是,她现在非但紧张,而且还有些过了头,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握着刻刀的手有些无力,有些抖,有些无法镇定。
若是在平日里无法镇定就无法镇定了,随意糊弄过去就是,但在性命危关的关头无法镇定则会是一件特别要命的事情,而此刻的七叶又比往常任何时分都要来得惜命。
越惜命越紧张,越紧张又越无法镇定。
七叶用力抿了抿已经有些失了血色的双唇,仰头抬眸望了一眼尤比自己所站枝丫还要再高出十数丈的那处曲线相接的节点,因为没有余力关注高度,都生不出来什么恐高畏高的情绪。
数十只莹润的木色蝴蝶正在天衣边上循着某种独特的轨迹飞舞着,似燃着银白色火焰一般,看起来显得十分生活夺目,乍一眼看过去,感觉上竟不比那天衣要差上丝毫的模样。
七叶将掠过蝴蝶的目光收回,又望向了墨涟所在的方向。不同于先前顺带瞥过,这一次她看得十分专注,她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一个人,不同于以往那般去看人身上曲线的看,这一次她用的是常人的方式来看。
因为她看得很仔细很认真的缘故,墨涟竟像是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将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转了过来。
二人中间隔着大片的森林,按理来说无论他们的视力再如何出色,他们都应该看不清彼此才是,但他们切切实实的就这么隔着大片的森林对视了,很不可思议,很匪夷所思,但却是事实。
七叶觉得心中蓦然就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安全感,身内心中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了起来。
忽然一道长长的浅绿微光罩在了正飞舞的数十只蝴蝶之上,就像是凭空造出来了一道浅绿的阶梯。
七叶对着墨涟所在的方位笑了一笑,将目光收了回来,面容上又生出来雕刻时时常在脸上出现的那种肃穆不可侵犯的庄严意味。朝着那道浅绿色的阶梯一跳,如同一只妃色的蝴蝶一般跃到了那道阶梯之上。轻如鸿雁一般的几个飞跃,到了那处节点之前,紧接着双手握刀,将全部的精气神以及向上和向下的两个力同时施加到了刻刀的刃尖之上,一下子准确无误地刺入到了天衣之上。
她是七叶,她既然制出来过仙器,那么理所当然的必然也能毁去仙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