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不知怎的,语气依稀显得有些不悦。
七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边上积雪的梅树枝干上,墨涟正曲着腿倚靠在梅树的枝干上,一派悠闲地坐着,万千梅花穿过酷寒的冰雪吐露的芳华,看起来竟全似为了他而绽放。
“告诉他不就好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墨涟由树上落了下来,身姿飘然似繁花凋落,满树的积雪竟未因他而落下来分毫,潇洒至极。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家伙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啊!任哪位仙道之士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将他引向仙途的。”七叶一脸羡慕地笑笑,语气中浓浓一股“我这是为了他好”的意味。
因为他是自由的……这多让人嫉妒啊!
所以,即便明知道还有很多更简单更好的方法,却还是忍不住坏心眼地给了他最难也是最无望的解决之道。倘使他真的踏上了修仙之途,总会一天会知道,他所思慕的人不过是一名名为七叶的雕刻师所塑造出来的幻影罢了,从来就不曾真的存在,也从来就不能够被谁留得住。
即便是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众多幻影中的一部分罢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幻影。
“修仙奇才……”
墨涟勾着嘴角扫了一眼站成木桩一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时境,不置可否。
七叶垂着幽暗的眼眸将手中的三菱针折成了几段,扔进雪中,猛踩了几脚,又抬起头来:“你来找我,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是雪舟到了?”
“是到了。”墨涟眯笑着一双好看的眼眸,笑道,“不过,总要整备一下,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我来是要告诉你,不必着急回客栈,有些琐事应对着心烦,不如就在镇子中随意逛逛来打发时间的好。”
七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有你这么当门派老大的么?人家好歹千里迢迢来接你呢,太随意应付了事了吧?”
“这些琐事,自有专人去处理,不过是一个梅庄,还用不着我亲自出面。”墨涟笑笑,这世上,并没有谁值得他亲临接待。不过以后……就另当别论了,或者说,从现在开始,就已经要另当别论了。
七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觉得大概身处环境不同处事风格略有差异也是情有可原,自己会觉得如此不妥,多半是孤陋寡闻了。便也没继续在意,略有些无聊地撩起来一束刚好够到了胸前的头发不停地在指尖绕啊绕啊,心思却已经极快地飞到了别处。
虽说还早,不过,镇上的点心铺子,应该是已经开门了的吧?
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吃到过点心了,既然此处十数里都是梅林环绕,那么像雪山梅子、蜜饯青梅、梅子糖糕、梅花饼,此类由梅子做成的点心小食和蜜渍过的梅花花瓣制成的糕点总应该是少不了的,因为因地制宜,传承久远的缘故,或许还会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新鲜吃法也不定……
很值得期待啊!
想着想着,隔在赤红色瞳片背后的眼眸顿时不知觉地散发出了光来,满脑子除了那些不定会是什么样的点心,便再顾不得其他了。
“时境……不是,百境就拜托你了,再见!”七叶说了一句,火急火燎地就要往并不知在何处的点心铺子奔去。
才走了几步,忽然又一脸不悦地回过头来,无声地瞪着墨涟。
“敢这么使唤天玄门一门之主的,你是第一个。”墨涟一扯玄铁链,将七叶拉扯得不甘不愿地退回了几步,直至身前,顺手接过她刚放下不久的头发来继续把玩,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使唤我办事的代价可是很高的,你想好要用什么来付了么?”
七叶心中暗骂了自己几声鲁莽,满脸悔恨之色地僵着身子和脸沉思了一下,袖子一拂,一枚飞针从袖中飞出,正正扎在了时境的要穴之上:“好了,不劳烦您老人家了。”罢了,荡起来一个十分和蔼的笑:“您老请随意,回见。”顿了片刻,盯着缠在手臂上的玄铁链:“你倒是给我把这破链子给收回去啊!”
“原来在你眼中,天玄门门主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人呢。”墨涟冷笑了一声,语气十分嘲讽。
“……”七叶一脸挫败地沉默片刻,伸手将自己的头发夺了回来,有气无力:“你想怎样?”
墨涟将玄铁链收回,宽大的袖子随风一动,轻描淡写地又顺手将要转醒过来的时境给抽晕了过去:“不想怎样。”
扑通一声,时境正正躺倒在了雪地之上,扬起来了一阵雪花飞舞,满地凄凉。
七叶暗自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
“他若醒来见到你,少不得又要做许多解释,若你不想被烦扰,最好还是不要再和他见面才是!”墨涟显得有些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言语中竟似有酸意弥漫。
“您说得有道理。”七叶叹了口气,直道点心瘾害人不浅,情急之中竟然愚蠢地使出来了下下之策。原本她是没打算给时境再问她问题的机会,所以才打算将其扔给墨涟自己好尽快离开,虽然她想要离开的原因大部分还是因为突然犯了点心瘾想要去买点心的缘故。
“可现在你把他敲晕了是要怎么办?这冰天雪地无人之处的,若是就这么扔着不管他,他指不定会被冻死的。”
墨涟目光不善地瞥了时境一眼,忽而又满脸深邃笑意地往望着她,就连一道的语气,都变得深沉惑人了几分:“心疼了?”
七叶不屑地抽了抽嘴角,暗自又翻了个白眼:“你不要这么随意地说出来这种似乎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家夫君的事情的话语,我和他之间可比仓凛河水还要清清白白,完全半点事情都没有。”
墨涟全然无视了七叶所说的关于她那九成九九根本就不存在的夫君的话语,注意力却落在了本不该被注意的位置:“雁城地界铸剑山庄,浔阳城,永宁城仓凛河,葙凉城,再到梅庄地界这苍茫雪山之外……由南至北,你去过挺多地方嘛!”
七叶一脸诧异:“你怎知道我去过铸剑山庄?!”难不成他知道时境和时梓的真实身份?
“我问过少庄主,哦,现在应该是时五公子,我找时五公子问了那么一问,他便全告诉我了,包括你赶在他大哥毒杀他之前救了他的命,还有暗地里助他二哥时境和他二人逃离了铸剑山庄,以及帮助了他娘亲了却夙愿这件事一起全说了个干干净净。看起来他和时境二人都十分钦佩你呢!”墨涟十分随意地回道,他真的不过“很”随意地问了问,结果时梓倒是什么都说出来了,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亏了时梓,他全然已经确定时境画像中所画的白凤,画的就是她了,原先还想着会不会还有可能是她某个血亲来着。
“说来也巧,他的娘亲魂魄所寄身的那棵桑槐树,恰好就在我天玄门被火云门所烧毁的别院之内呢。且据言,你最后一次出现的时间也和火云门趁着我神思离体不在而在别院中修养而来犯的时候一致,真是有趣的巧合呢!”墨涟忽然压低着声音,笑了笑。
“……”
不妙!不妙!大不妙啊!
“你的推理能力要不要这么强。”
没想到,会在桑桑他们身上出现突破点。
七叶微蹙着眉,无力地扶着额头,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突然诡异地回曲,指尖锋利指甲朝着手腕处一划,从血肉中抽出来一枚透红的七棱符针。胸口的位置,好像是压了块巨石一般,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来气,捏着七棱符针的手,因为用力过度的原因,骨节显得有些发白,甚至连身体也显得有些僵硬。
只是从墨涟的角度看过去,她的这些不寻常,却看不出来分毫。
“这么说你是承认此前和我所说的话不过全都是在说谎了?从你是若兰的时候,到你成了现在青枝,那些显然就是胡编滥造或者一本正经又或者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和胡编乱造地一本正经的过程中所说过的话都是假的?你所说的初次出门,或者,连初次见到我的时间也是?亦或者……”
许是因为时境的缘故,已经全然忘记不要去追问她关于她所不想问答的所有问题的决定,墨涟一面思索着,一面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痛哼一声,身形不稳地后退了几步。只觉得脑海中似突然降下了一道闪电,一直坚信不疑的记忆深处突然间就打开了一个缺口,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记忆正在缓慢而又艰难地开始扭转回来。
太过自信的人从不会轻易怀疑自己,所以往往被其自行扭曲完善的记忆也很难寻出来任何不妥,可一旦发现了不妥,便会在短时间内极快地还原出来事情的本领面目。
“七……叶……?”墨涟闭着眼睛满脸痛苦地呼唤了一声。
时隔半年再次熟悉的呼唤。
七叶愣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自嘲着勾了勾嘴角,一咬舌尖,几步上前,猛地一下将墨涟扑倒,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再一次将用来扭改记忆的七棱符针刺入了他的眉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