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庄后边的雪山深处,万年不化的冰川下,有座被掩埋了千年的黑色陵城。
墨涟站在人口处,面向着皑皑大雪,面无表情。他的前方是一片纯白的雪山,大雪皑皑,显得无比的纯净光明,身后则是无尽幽黑的通道,和无休无止的压抑。光明照进入口一尺处,形成了一道帘幕,墨涟就站在帘幕之中,以他站立的地方为界限,明确地分成了黑与白的两个世界。
这是他来到的第三个地方,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地方,有的在海底深处,有的在冰川之下,有的在密林之中,有的在戈壁沙漠,有的在吞骨噬人的绝境……无一不是人迹罕至极及难寻又危险万分之地。
墨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寻找它们,这在他看来其实是很没有道理的,只是冥冥中总好像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照着它的意愿前行,而他非但不抗拒,反倒还隐隐对这件事情有些急切。他一时兴起便修了这个功法,以前也从来没想过修成之后要如何,只是自他练功走火入魔醒来后便总觉得隐隐之间像是少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怪,偶尔想起便让他止不住地烦躁,若非要说明,只能说它极像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怒,可这世上除开那些无法更改的命运,他还会对什么感到无能为力呢?
也许,是有的。不过却不知道它是不是就是命运罢了。
他唯一无能为力的是门中那所谓的天启,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神思离体去到天启的身边,但却从不知在那里他看到了什么经历过什么,他曾试图阻止过自己的神思离开自己的身体,但却根本做不到。在那样的力量面前,他太过弱小了,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可这么多年神思离体下来,他早就习惯了,不知为何,他隐隐约约总觉得,这一定不是件坏事,是以,便也没在意多久。
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却不同,说来可笑,他连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都无法确定。
任何感觉都不可能凭空出现,他很确定自己的每一个感受一定都有它出现的契机,而且从来没有差错。
一声鸣啸,打断了墨涟的思绪,一只通体雪白的游隼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了他的肩上。
摘下游隼腿上的金属圆筒,取出来一张纸条。
游隼盘旋着腾空而去,掠过对面相隔甚远的一座山峰,又盘旋了几圈,才振着双翅消失在了苍茫雪山之中。
墨涟眯着眼睛往游隼盘旋的山峰上看了看,才发现山顶之上立了棵树。树的树冠被厚厚的一层雪压成了一把大伞的形状,若不是黑褐色的树干在一片纯白的雪山中太过惹眼,很难被人发现。在这样终年落雪的雪山之上会生长着树已是十分惊奇,然而更惊奇的是树下居然还立着一抹浅绿。待仔细看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影,疾风将人影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袍吹得翻飞,衣袍内显得空空荡荡的,远远望去就好像是一副套上了衣服的骨架子,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这雪山中埋藏的尸体虽不至于随处可见,但一路走来也总能遇上三两具,尸体在这里实在是算不得新鲜的存在,并不值得多加关注。墨涟欲收回视线,却见那具尸体一矮,似是跪倒在了树下,浅绿的兜帽从头上滑落下来,露出来和雪的颜色相差无几的头颅。墨涟觉得有些奇怪,在这座雪山中的尸首是很难化成白骨的,尤其是像这样一具刚死不久还未被冰封起来的尸首,更是不太可能。
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翻过雪山过去看一看,淹没至半腰的积雪于他这样轻功已臻化境的人而言等同无物,并不至于让他花费上太多的时间。
等他到达的时候,树下的人影却已经不见了,雪地上只留下了一堆死去的妄念虫,这种虫子以雪山树为食,只有在雪线边上才会有,在这样的峰顶上遇到它们,算是极为罕见。它们平日里就喜欢在堆满积雪的树上沉睡,非到必要的时候绝不可能会醒过来,除非是受到了致命的惊扰。
很显然,这些妄念虫的确是受到了致命的惊扰,否则不会惊慌到将自己身上的毒刺一根不剩地全部放出,以此来和对方同归于尽。只是不知道那位状似尸首的高人到底身上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够让向来雷打不动的妄念虫惊吓成这样。
墨涟想了想,有些好奇地循着雪地上被风吹得几乎已经无迹可寻了的脚印一路跟了过去。
雪上的脚印十分整齐,而且很浅,在这样深及腰腹的积雪上只留下来了这样的脚印,想来那人的轻功应该十分了得。行了片刻,脚印变成了时深时浅的模样,同时显得有些凌乱了起来,越往后,脚步便显得越凌乱,脚印也越来越深,偶尔还出现了那人跌倒在雪地上的痕迹。到后面甚至出现了连滚带爬的情形,连脚印都留不下来几个了,显然是中毒已深,已然神智不清了。
不过,能坚持到这么久才无法自持,的确是相当有本事了。甚至比起门中那些以忍耐力见长的暗卫,都要长出了一大截,不过可惜,也只能到此为此了……
墨涟跟着脚印一路翻过两座山峰,又下到了半山腰,直到了一个山洞前。
山洞是雪山半山腰上随处可见的山洞,只是对比起别的山洞来洞口的积雪却明显消融了很多,洞门立了个木门,木门所用木材的质地并不如何,却做得比大多数的木门都要光滑平整,像是被人用锋利的薄刀生生切出来的,相邻的木板之间的木心痕正好能够完美叠加在一起。门上被用利刃切出了几排指头大小的方型小孔,仔细看还能看到侧面刻了好多精美流畅的怪异花纹。
往小孔中望去,只见山洞通明,并无半点昏暗,只是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洞口内的真挚情形,不知是火光的原因,还是孔洞的原因。拿手在孔洞前逐一感受了一下,所有的洞口内都有风流动的迹象,不同的是左边的洞口是流进去的冷风,右边洞口却是流出的暖风。
墨涟在门上轻推了推,门未开,又使了几分力再推,门依旧未开。他气力不弱,即便只使出几分,也能够单手举起百来斤的重物,然他一推之下门竟然纹丝不动,薄薄的一扇木门竟似有千斤之重。
墨涟深吸一口气,运转起体内真气,猛的往前一推,一声吱呀的刺耳声响,一阵寒风自洞口外疾速灌入,入内一瞬却像被无形的围墙挡住又朝着外边涌了回来。
侧身而入,想了想,试探地将门给关了回去,未曾想不过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合上了,看起来竟比寻常的木门还要轻薄一些,一点也没有方才推门而入时的那种巨石压顶的沉重感。
墨涟对着门背后的花纹符号思忖片刻,转身打量起洞口内的光景,只见目之所及之处,无论是洞顶还是洞壁亦或是地上到处都钉满了指头大小的木制钉子。钉子呈七棱状,制作得整齐光滑,上面同样刻了许多的符文,符文雕刻的痕迹光滑平缓一气呵成,雕刻工艺之精粹可见一斑。精致雕刻的钉子钉得很整齐,所有相邻的钉子之间的距离一律是三尺,如同蛛网一样蔓延开来,看起来很像是某种他所不知道阵法。
只是洞中空空荡荡的,虽燃着火堆,却不见有人的身影,仿佛在门外留下脚印的那人走到门前便凭空消失了根本就没有进入到门中一样。
往前走了几步,四周景色突变,原先空空荡荡的火堆上突然显出了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吊着一个压着一块石头的石锅,与此同时,墨涟清晰闻到了弥漫在洞中的肉香,想来那石锅中的应该是炖肉了,炖蛇肉,而且炖的还是这雪山中特有的雪蟒。
眼睛掠过地上凌乱摆放的保暖衣物和堆放的整整齐齐的柴堆,朝着四周扫视了一圈,发现原来洞口边上的角落之中,距离他方才所站位置的三尺处居然摆放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条被冰冻住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雪蟒,顿时哑然,这人不光把以速度见长的雪蟒给砍了,而且还炖了,而且还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给扛回来,当真是一点都不怕麻烦。看丢在更角落里的骨头,这里边应该还不只两条,怎么说呢,行事作风真是相当霸气,很对他的胃口。
不光是他的行事作风,他的雕刻技艺,阵法……暂且算是阵法吧,他的阵法造诣,以及他难得一见的身手,和坚韧不拔的忍耐力,无一不是世间罕有的,更何况他还聚集了所有的优点于一身,更是千古难寻。
难得遇上这样的妙人,只是,可惜了。
墨涟叹了一句,转头研究起洞中的阵法来。他曾刻苦研习过阵法之道一段时日,自然知道阵法的奥妙之处,只是据他所知,那样隐人行踪的阵法需要借助一定的地形才能够摆出来,而且所需地形必定要有一定的复杂程度,且不能够太小,非但如此,隐匿之人还得于其中不停游走,以躲避创阵之人的视线。这山洞虽不至于太狭小可也远远还够不上摆阵所要求最低程度的十分之一,更不用说这里环境还相当得不能再相当的简单了,要摆出那样的阵法来,实在是一件没什么可能的事。除非洞中人所用的并不是单纯的阵法。
山洞不大不小,墨涟边观察边缓步移动,不多时便到了洞口的最深处。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一个身着白衣的身影突然闪现,人影一手横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手握一枚七棱针,化作一道虚影朝着他胸前刺了过来。
墨涟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刚要拦下对方,对方却顿了一下,强行改变了方向,控制不住一头撞向了一边的洞壁上,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那竟是一名骨瘦嶙峋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