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我就是那只猴子
by 糖匪
这些人微不足道。整个宇宙都在看着银河系猎户臂内的这颗蓝星,带着不同的目的。他们只是亿万观察员中的最少数,那批最不应该出岔也就是最不重要的观察员,被派来考察地球人类文明中各个重大节日。
什么样的倒霉鬼会被选中?
仅仅是为开展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不得不远离母星,进入陌生落后的文明中,即使足够幸运能够活着回到母星,也无法再有置身家乡的感觉。被永久剥夺故乡的人们,付出巨大的代价,却成不了大人物。
谁会指望一个节日观察员有什么大举动。
但恰恰是他们……
没有人事先警告他们“造他的要和他一样。”
哪怕是目光,也是一种造就。
选择英雄主义悲剧道路的观察员不会想到,爱人类如熊猫的观察员不会想到,心存怜悯隐身人群的观察员不会想到,心机深重却由沉迷于和钻石猿猴玩游戏的托雷斯不会想到,至于那个A就更不会想到,他们参与或创造的蓝星节日,他们诱导干预的蓝星文明,将蓝星推向了一条看似不可逆转的文明进阶道路,将母星与蓝星套入宇宙文明的镜像模式。
早应该察觉到的不是吗?
在地球人倾全球之力为他们建立一个节日时,他们就该警觉。太晚了。
新年已经到了。我快乐地眨了眨眼。
对,我就是那只猴子,在寂寥中成就的那只猴子。
哪只猴子?不要着急,所有这些应该沉寂的消逝的声音在此刻获得力量,在黑暗虚空里凝聚成声波,试图与膨胀的宇宙百亿万光年的距离抗争,抵达每一个聆听者的鼓膜。
故事一旦开头,谁也没法停下。
2050,人类和外星文明发生接触。双方同时表示和平友好的外交意愿。为了更好了解地球文明,外星使团派出观察员对地球重要节日进行考察。两个文明建交前,本该有一场因误会引发的毁灭,尽管两个文明的历史学家都不清楚那场危机是怎么推向爆发边缘的,又是怎么被化解的,但作为危机的亲历者,观察员一囔势要知道真相。
第一晚:蓝星节考
by 万象峰年
一囔在森林里转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刚下过雨的森林滴滴答答地响着一场乱奏,淹没了野兽行进的足音。他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不主动攻击这些野兽,它们就不会威胁到你。他用一只手撑起雨衣的帽檐,另一只手拨开树枝,另外一只手抓着背包的背带,从泥地里拔出一只脚。
他看到那个地球人猎人时,对方用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猎人扳起猎枪的击锤,突然从草丛中站起来。一只四脚兽在不远处出现,咆哮着撞断了几棵小树,直直朝猎人冲来。在很近的距离上,才听到一声枪响,四脚兽在地上滑行了一段停在猎人跟前,尖利的牙齿把土地铲出一道小沟。野兽被击中的地方,金属和电线向内绽开。
猎人单膝跪在地上,为野兽做了一个地球人的默哀手势。
“第六只。我制作的野兽还没有被人猎杀。”猎人朝一囔咧嘴一笑,炫耀道。
狩猎节,一囔看过资料。这座人工森林建在一座废弃的矿场上,由节日参与者众筹建造。猎人们制作算法高超的机器野兽,也猎杀这些野兽。
猎人们制作算法高超的机器野兽,也猎杀这些野兽
一囔跟着猎人回到他的森林木屋。
“我是岩鹰。”猎人脱下他的斗篷抖着雨水说,“欢迎来……考察?”
“一个虚伪的节日。”一囔同时挥着三只手说,“既不想杀生,又不愿意放弃剥夺生命的快感。我们星球上也有这样的人。虚伪而且野蛮。”一囔不想在这里多浪费时间,他问道:“我来找一个叫金樵的地球人,听说他参加了这个节日。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他在哪里。”岩鹰抬着下巴说,“没错,这就是地球人的脾气。”
一囔学地球人哼了声。“我去问别的猎人。”
一囔钻回了森林里。他来找这个人一多半是为了搞清楚“接触危机”的历史,一小半是为了自己。他想当着那个人的面问:“你为什么把我们评估为危险文明?”他想象着自己挥舞着三把刀质问道:“我看起来危险吗?”
森林里的野兽时不时发出赶赶咐咐的声音,在叶片后闪过影子,让一囔害怕。雨点又大了,噼里啪啦。更糟糕的是,他迷路了。如果他没能应付当前的局面,他就只能呼叫同僚来把他空运回去了。但是他不想放弃寻找答案。
两个文明建交后,人们回顾历史发现,本该有一场因误会引发的毁灭。一年前,外来文明的星舰向地球迫降,地球人紧急评估了外来文明的危险性,决定要不要拦截。当时的评估结果是——危险。如果当时摧毁了星舰,星舰的反应堆就会与地球同归于尽。撇开表面上的指令,两个文明的历史学家都不清楚这场危机是怎么推向爆发边缘的,又是怎么被化解的。人们知道的是,在那期间地球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自定义节。自定义节是地球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导的文化多元化项目的内容之一,每年固定的一周里,各国、各地区规划出若干天,鼓励人们自由地创造节日内容,自发组织庆祝。各种新的节日、新的概念在自定义节的框架下被创造出来,狩猎节就是其中之一。一囔还见过仰望星空节、萌节、独身主义节、神秘节、巫术节、赛博格节、虫节、存在主义节等等,甚至是更离奇的节日。有研究者相信,是一系列节日的连锁影响,使得人类最终改变了决定。作为一种价值共同体的仪式,这些节日为什么存在?这个问题带给人们的答案远远超出想象。一囔此行的目的是考察地球的节日,也是一同调查事件的原由。
但是,呸。一囔发现自己哆哆嗦嗦地转了一圈,又转回了那个小木屋。
“好吧。”这次他放下了一只手,松口道:“告诉我金樵在哪里,我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岩鹰拿起一把短猎枪,在手上转了一圈,递给一囔。“你把我的野兽杀了,我就告诉你。”
面对那只金斑獠牙的狮虎兽的时候,一囔几乎全身都要变成软体形态了。其他同行一定不敢相信他进行了怎样惊心动魄的田野考察。但是他还是堂堂正正地,对着冲过来的狮虎兽开了致命的一枪。
跟着岩鹰留给他的记号,他在一个伪装窝棚里找到了岩鹰。
“你是个不错的猎人。”岩鹰说,“我通过野兽的眼睛看见了你。为什么不从后面偷袭?”
一囔说:“它有尊严。”
“它是个机器,你为什么认为它有尊严?”
“这个……”一囔不知道怎么解释。什么地方传来了赶赶咐咐的声音,一囔紧张起来。
岩鹰笑起来。“它的身后也有传感器,所有以为可以从它身后偷袭的猎人都被它干掉了。”岩鹰一枪轰掉一只从树上跳下来的猎豹,那只猎豹从他的耳边擦过。狩猎比赛接近后期,野兽开始越来越凶猛地反扑猎人,只要被野兽的爪或牙齿标记,猎人就输了比赛。
“总之,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一囔说。
“很简单,我的绰号是岩鹰,我的名字是金樵。”
“这么说……”一囔吃惊地说,“我讨厌你不是没道理的。你当初为什么做出了‘危险’的评估?”
“你们的星舰来势汹汹,我们对你们一无所知,地面指挥部委托我们这个评估小组根据任何能得到的信息评估你们的危险性。当时评估‘危险’的主要依据是,你们的星舰呈现出一种不对称的风格,这可能意味着你们的文明没有‘美’的意识,可能是一个攻击性强的文明。”
长的不对称是有罪的
“就这样,”一囔气得满脸通红,“就这样你就要把我们像野兽一样打下来?”
“不,我是唯一给出了‘不确定’的评估结果的组员。”岩鹰说,“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当时大部分人看见的只是人类自己。”
一囔的脸又一次红了,跟之前的红有一点微妙的不同。他细声细语地说:“我没有想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对不起和谢谢。”他搓着三只手。
岩鹰耸耸肩。“可惜我还是没能改变评估结果。”
“但是最后的结果改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想得起上一次的自定义节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别的事情,我只知道我放过了一只野兽,我选择相信它,最后我与它合作猎杀了兽王,很险,就这样。我不是那个英雄,英雄另有其人。你会找到答案的,是吗?”
“我会的。”一囔说。
岩鹰又把一只狼扑倒在地,用猎刀刺进了它的喉咙。他做了简短的默哀。
“它们不是生命,你为什么为他们默哀?”一囔问。
岩鹰抬起头,思考了片刻,说:“它们是有生命的,那是不一样的生命,就像一个信条、一个想法是有生命的。”
“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一囔说。
“人不都是矛盾的吗?”
一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开阔。
丛林里响起了树枝被踏断的声音,伴随着低沉的吼叫。岩鹰把一囔拉进伪装窝棚里蹲下,说:“你知道吗?现在猎人就剩我一个了,兽王很快就会追杀到这里。”
一囔感觉一股巨大的恐惧正在逼近。那踩断树枝的声音越来越近。他问:“上一次你有帮手才勉强杀死兽王,这次你能赢吗?”
“这次不是有你吗。”脚步声在窝棚外停下,岩鹰递给一囔一把猎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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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峰年 正文 / 糖匪 序
万象峰年,非正常人类,低产科幻作者,做过科幻、科技编辑,漂浮的浪游者,多变的思考者,不知如何定位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
糖匪,这台春晚的策划和导演。独立幻想作家,主要创作中短篇作品,发表作品近二十多万字。主要作品发表在《九州幻想》、《文艺风赏》。代表作《黄色故事》、《八月风灯》、《自由之路》。2013年起,短篇小说陆续被翻译到国外发表,其中刘宇昆翻译的《黄色故事》发表在APEX,入选当年美国最佳科幻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