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愣住,“怎么可能...”
“我能维持你活到现在已是极限,你的大限将至,我也无能为力,与其你我一同陨灭,不如以我之力再为你续命,哪怕只有几个月,也足够你再做许多事了。”
红蚺缓缓来到夜青身边,张开怀抱,像是将夜青抱在怀中,却又像是要穿透夜青。
最终夜青没能再触碰到红蚺,那一个红色的虚影附在了夜青的身上,化成了一丝一点的红沙,融进了夜青的体内,化成了夜青的魂。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红蚺消失了,现在只剩夜青一人了,这别离来的未免太过猝不及防,夜青甚至还没跟红蚺说一声保重...
她醒来,有些怅然。
窗外月光清冷,映着窗内的灯火,阿恒抱着个小包子一样的地精给重烨看:“父尊父尊看!这是娘亲送给我的!”
重烨看了看这个平淡无奇还打着哆嗦的小地精,柔声问:“你是如何断定这是你娘亲给的?”
“这个!”阿恒指着小地精怀里死死抱着的帝休种子,“肯定是娘亲给我的。”
重烨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张遍布伤疤的脸,和那沙哑的嗓音,怎么看都不是她。
翌日,夜青果然如约来了阴司,路遥在忘川边相迎给夜青带路,却没去明华殿,而是走了很远的路,去了当时她初到阴司时住的寝殿,自在殿。
重烨说自在殿改成了阎王殿,果然不假,自在殿早就不复那是模样,已俨然是一座威严的冥王殿了。
重烨坐在殿中上首案后翻阅着什么,夜青来了也没打扰他,只是默默站在殿下,认真拢了拢斗笠上的白纱。
“坐。”重烨淡淡开口,夜青找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重烨放下手中的卷轴,看着夜青:“坐旁边。”
夜青只好起身坐在重烨下首的座位,见夜青落座,路遥示意鬼差将人押上来,关殿门。
这座阎王殿今日专为冥王审案用,闲杂人等退避。
夜青静静等着,不多时就听见脚底拖地的声音,待来人看见重烨时一时间激动起来,哗啦啦冲了过来,直扑在重烨案前泪眼婆娑的抓着重烨袖口哭诉:“重烨!我是被害的!”
重烨淡淡道:“你为一己之私,欺瞒众人,伤人害人,我可有冤枉你?”
菩提倔强的摇着头:“重烨,我是夜青啊,你看看我啊,我没有骗你!”
话间路遥已经将当初那一株摆在自在殿夜青寝殿案前的菩提抬了过来,硕大的花盆落地发出沉重的一声响,菩提回头看去,脸色瞬间煞白。
草木成仙就这一点不好,本元极易暴露且极易被人掌控。
“大胆菩提,冥王早已将你看穿,还不乖乖认罪!”路遥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砍在菩提的枝干上,重烨面前的菩提顿时一声痛呼背上现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夜青在旁边有些紧张,重烨这是要杀鸡儆猴吗,为何偏偏要她坐在这里看着?
“重烨!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世上除了我还能有谁懂你陪着你?”菩提伏在地上仰视着她面前的这个人,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
半晌,重烨幽幽开口,“你是谁?本尊要你陪?”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菩提却没听出重烨的意思,从地上爬了起来,殷切道:“我可以是玉锦,我也可以是夜青,我还可以是天女或是怡安,只要你希望,我可以是任何人!”
“你不配。”
重烨一拂袖,起身而去。
菩提想要追过去,被路遥拦住,挣扎无果,她回头怨毒的瞪着夜青,“是你!一定是你跟重烨说了什么!”她冲上前抓着夜青质问:“你不是说你放弃了吗?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说好一切都让给我的!”
夜青被晃的七荤八素,却听见殿门口传来重烨的声音:“走。”
夜青只得赶紧摆脱菩提,乖乖跟上,身后菩提被凉山拦着,哀怨的呼唤着重烨的名字,夜青看着重烨的背影,他聋了一般充耳不闻。
夜青亦步亦趋跟在重烨身后,努力从重烨的角度思考到底今日为何让她来阴司,为何又让她看着他审讯菩提?
“你把什么让给她了?”半晌,重烨突然问。
夜青一顿,果然没法从重烨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她做好了应付诸如“为何偷玉皿,为何出现在阴司,为何要关心阿恒”之类的一切问题,偏偏就没料到重烨会问这个问题。
见夜青迟迟不答,重烨停下脚步,夜青一个没注意险些撞在他身上,赶紧退开了好几步保持开距离。
重烨回头看着她,透过她斗笠上的白纱看见她的脸,这张脸实在是骇人的紧,他却目不转睛的凝视,像是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只是可惜,夜青的脸毁的彻底,连眼皮都没能幸免于难,夜青的眼睛只能半睁,连眼神都看不出来。
注意到重烨的目光,夜青尽量将头垂的很低,恨不得把整个头顶低给重烨看,她没想过重烨会有一日看见这样的她,好在不是以本来的身份,否则她在重烨面前该如何自处?又叫重烨如何自处?
良久,夜青的心在悲伤和庆幸中百转千回,重烨忽然问:“你打算何时回答我的问题?”
“我...”夜青看着地面,看着重烨的一双墨黑的云锦靴面,想了想答:“我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了她。”
“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一切?”重烨显然不相信。
夜青点了点头:“只要能活下去,剩下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
菩提能拥有永生,总有一日会得到一切,而夜青再多也只能活不到一年,正在慢慢失去一切,这是菩提的命,也是夜青的命,她让与不让或许都是注定的。
不然菩提怎么偏偏会在夜青被困的时候修成.人形呢?
她认命,所以她让了,不争不抢,不去改变任何事,不去说服任何人,就让这一切这么平静平常的继续下去,不是很好?
重烨摇头:“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争取不来也让不出。”
是这样的吗?本来的狄獴和寒锦,重烨和玉锦,变成了后来的寒锦和重烨,玉锦和路遥,若是玉锦不让位,会有后来的寒锦代嫁吗,若是没有寒锦的争取,会有后来与重烨的百年夫妻吗?
夜青没有反驳重烨,但她心里认定重烨是错的。
看夜青低眉顺眼的不发话,重烨倒扬了扬眉:“你有异议?”
夜青摇头:“没有。”
重烨不说穿,慢慢踱着步子,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一披发一斗笠,黑白无常见了,白无常问黑无常:“老黑,你绝不觉得冥王和那女人比咱们还像黑白无常?”
黑无常点点头:“这女人是谁?倒是跟咱冥王挺般配。”
旁边经过的妙妙翻了个白眼:“你闭嘴吧,先前你还说尊神跟天女般配呢,瞎了吧你,这女人丑的快要突破天际了,怎么可能配得上咱们尊神!”
夜青听见,淡淡笑了笑。重烨侧目,看见她白纱下苦涩的嘴角,莫名心疼。
“娘亲!”
远远便见一个湖蓝色的小团子奔过来,直扑到夜青怀中,夜青先前被阿恒扑惯了,手不自觉的就展开将阿恒拢在了怀中,这小团子软软的暖暖的抱在怀里的感觉总是那么好。
下一刻,夜青的斗笠便被人掀了起来,一看见夜青的脸,阿恒愣了愣,“不...不是娘亲?”
巴在阿恒肩上的小地精见了夜青欢快的跳了两下,从阿恒的肩头跳??了夜青的肩头,蹭了蹭夜青的脸颊。
阿恒看在眼里,眨巴眨巴眼睛问:“这是你送我的?”
“让太子受惊了。”夜青将斗笠重新戴好,将小地精托在掌心:“这是我的灵宠,若是太子喜欢就送给太子吧。”
阿恒伸了一下手,有些犹豫,抬眼看了夜青一眼,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夜青一狠心,将阿恒从怀里放开,默默站在了一边,装作陌生的样子,在重烨看来却太过刻意,方才将阿恒抱在怀里那一刻才是最自然的样子,像一个母亲,温柔,疼爱。
重烨继续向前走,阿恒便与重烨并行,怀里抱着小地精,心事重重的样子。
夜青跟在后面,跟着父子俩的影子,心中想着,这样也不错,她能看见他们两个,她就满足了。
阿恒忽然慢下来,落到夜青旁边,犹豫了片刻,伸出小手拉住了夜青的手,口中嘀咕着:“就假装她是娘亲,就假装一会儿,娘亲不会怪我的。”
夜青的手慢慢将阿恒的小手握在手心,有些心疼。
“太子长大了,不能太过依赖父母。”夜青希望阿恒能够忘记她这个不负责任的娘亲。
“父尊也教导过我,男儿当自强,但是娘亲不见了我很想她,我只是想见见她。”阿恒垂着头,十分无助。
“冥王夫人不是始终在阴司吗?”
“她不是我娘亲!她是假的!我早就发现她是假的,所以她才害我!要不是父尊为渡大劫闭关修炼,我也不会被她吸去那么多精元!”阿恒气的直跺脚。
“渡大劫?什么大劫?”怎么她从来都没听说?
“阿恒,该去上晚课了。”重烨没再让阿恒说下去,让人带阿恒去上晚课,留夜青一肚子疑问。
重烨到了明华殿竟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夜青从后面追上来问:“敢问冥王要渡什么大劫?”
其实她想问的是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会不会受伤,有没有把握渡劫,需不需要帮忙,但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他的夫人,她没资格问。
重烨没有答她,只淡淡道:“你明日不必来了,玉皿用过还我便可。”顿了顿,补道:“你亲自来还。”
夜青还想追问,却发现已经到了忘川河边,重烨已经在示意她上船,她没有留下的理由,只好乖乖上了船。
摆渡人撑船而去,重烨站在岸边,看着夜青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忽然唤了声:“夜青。”
她一动未动,重烨默然。
忘川另一端,夜青下了船,视线早已被泪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