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丞相府却仍是灯火通明,阖府上下忙乱的不得了。皆因为最受宠爱的二小姐在弹琴时把手指割破了,老太太着急上火生怕落下什么病根。
沈兮静静地靠在窗前,徐徐夜风吹来,醉意已经消散,却吹不散烦乱的思绪。她仍穿着之前的那身衣裳,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满月。所有星辰在皎洁月光下显得有些暗淡,一如她的心。
在看见父亲那么心疼沈妧的时候她怎可能无动于衷。只是她又能做什么,沈妧同样是父亲的女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窗台,木头坚硬地触感从指腹传来,她却一无所觉。
沛姨端了碗热汤过来,“小姐,您晚上都没吃什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整个室内温度有点低,沛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见沈兮正站在风头里,夜风将她的衣袍吹得鼓鼓的,小小的女孩身姿单薄,她不由心疼道,“现在天气凉了,小姐莫要贪凉快,风吹多了容易得风寒。”
沈兮接过热汤,暖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捂热她渐渐冷淡的心。
“沛姨对我真好。”
“傻小姐,沛姨不对您好对谁好?”沛姨转身把窗户合上,又给她把烛光挑亮了些,“小姐喝完了再唤我。”便起身退出去了。
沈兮捧着那碗热汤却没有喝直到渐渐凉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倚在窗边,静静等候风暴的来临。
不出她所料,没过多久就有丫鬟前来唤她去清溪苑。
她将手里的碗放下,不自觉地抚摸着腰间的匕首。
母亲,不知道此番究竟是对是错,但若是妥协,怕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敛了心神推门出去,就见沛姨和采薇一脸担忧地候着门外。她安慰一笑,“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采薇自告奋勇道,“小姐,采薇和您一块去。”
她摇了摇头,“没事的,你们安心等我回来”她步履缓慢,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沛姨发现她真的长大了,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对一旁忧心忡忡的采薇道,“我去给小姐准备明日的早膳,你时刻候着,小姐回来了就过来唤我。”
采薇点了点头,等沛姨走后想了想又回屋拿了床被子把自己围了起来,窝在院子里等沈兮回来。
清溪苑被灯火照的透亮,整个院子嘈杂繁忙,沈妧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这会正窝在老太太怀里抽抽噎噎的喊疼。
老太太被她哭得心疼,轻言哄着。见沈兮来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语气严厉,“去外堂跪着!”
沈兮也不反驳,听话地去了外堂,老老实实地跪着。她的膝盖硌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跪了约莫有半柱香时间,直到疼得受不了了,老太太才在郑氏的搀扶下出来,沈清浊跟在她身旁,见跪的笔挺的她,一时神色莫辨。
老太太这回想必是真气着了,见了她一扫往日的威严大气,甩开郑氏的手拿起一旁摆着的玉如意就狠狠砸了过去。老太太动作极快又没预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玉如意就已经硬生生砸在了沈兮的背上。
玉如意砸出一声闷响,随即摔在了地上,碎裂开来。沈兮闷哼一声,背上火辣辣地疼,旧患又添新伤,加之多少砸到了她的腰上,疼得她直冒冷汗,她看着沈清浊担忧却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渐渐沉了下去。
只觉得讽刺,这都是前世受过的,有何好难过的?
老太太仍不解气,胸口起伏不定,颤抖着手指着她呵斥道,“往常雪乔不待见你,但我念你到底是我沈氏女儿,总不可能真对你无情无义。该给你的一样也少不了,可你做了什么?妧妧不过五岁,也是你的妹妹,你就这么容不得她?!”
沈兮的骨子里是傲气的,心里再明白不过是怎么一回事,对如此直接的受人构陷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祖母是说我害得妹妹受伤了?”因受了伤,她声音显得有些微弱,却极为清晰。
见她还不承认,老太太怒火中烧,扬起手一巴掌就扇了下去,沈兮避也不避,直直地挨了这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来,把沈兮打的耳鸣目眩,左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老太太手腕间的翠玉佛珠撞在她额头上,坚硬的触感使刚长出的新肉又破裂开来,竟流出了血,看上去好不渗人。
沈清浊见老太太这回气火旺盛,怕真出什么事,急忙拦着,“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兮儿还小,怎能下如此重手。”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看着她不容置疑道,“沈家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座大佛,你父亲起初跟我说要把你送别庄去,我还说他糊涂,此刻却真是恨自己心软,当初就不该生你出来!”
郑氏一直未说话,只有在听到别庄二字时才移了目光来看沈兮,狭长的凤目里含着算计的光芒。
沈清浊见老太太说话越不留情面,不由也有些恼怒,“您这说的什么话?兮儿是我的女儿,也是您的孙女。”
“当初我就反对你娶那个女人,你偏不听,现在好了,生了个小祸害出来。小小年纪心肠就这么狠毒,残害手足同胞,长大了岂还了得?!沈氏一族迟早毁在她手上!”
沈兮缓了缓,待脑子清醒些了就听见老太太的这番话。在她心里,母亲是不容任何人玷污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左耳仍有轰鸣声,她倔强地扶着一旁的椅子站起身来,跪的久了腿已经麻木的没有知觉加之全身没多少力气,她勉勉强强站起来只能倚靠着椅子才不至于摔下去。
沈清浊想来扶她但一想到沈妧又生生作罢,一时竟不知该不如是好。当真清官难断家务事。
沈兮瞥了他一眼,见他面露为难,心就越沉越深,到头来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信任自己。
她咽了口口水,随着喉间动作左耳疼得厉害,她的视线被血水染污,望着老太太的眸子却是从未有过的清亮。
“您口口声声说是我害的沈妧受的伤,可有什么证据。”
老太太冷笑一声,咄咄逼人道,“证据?呵,那琴弦被利刃割裂,只要拨弄几下就会断裂,又有丫头亲眼见你在清溪苑鬼鬼祟祟,你到是说我冤枉你了?”
沈兮语气平缓,“祖母可敢唤那丫头出来与我对峙?”
郑氏眉心紧蹙,心里盘算了一下,柔柔弱弱地对老太太道,“母亲您可一定要替妧妧做主啊,妧妧一向喜爱抚琴,若是就此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一说沈妧,老太太就心疼,将郑氏扶起来,语气难得柔和了些,“你放心,没人能伤害妧妧。”说着狠厉地瞥了她一眼。
沈清浊见这事乱的很,老太太又偏执,索性一甩袖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不再说话。
老太太料她翻不出多大的乱子,吩咐道,“来人,去把红玉唤过来。”
红玉是水榭居负责洒扫的小丫头,没过一会便被银环领着过来了。她颤巍巍地向在座的人行了礼,深埋着头,单薄的肩膀止不住有些颤抖。
老太太舒缓了一下情绪,接过银环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说道,“把你看到的好好和你主子说说。”
红玉仍是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应了声,说话却是条理分明,“今天一早小姐吃完早膳就出门了,奴婢本来以为小姐不过是去散散心。后来奴婢去拿小姐改制的衣服时,发现小姐在……在清溪苑,小姐往日是决计不会去清溪苑的。起初奴婢也未起疑,只是出了二小姐这事后,怎么想都有些奇怪,所以……”她说完就对着沈兮猛磕头,颇为惶恐,“小姐,奴婢也是实话实说,还请小姐放过奴婢。”
郑氏当真好谋划,她送来的新衣皆要大一些,只得拿回去重新修改。顺其自然的,这拿衣服的小丫头就撞见了她在清溪苑,晚上沈妧就受伤了。这女人为了除掉自己,当真不择手段。
“这回你还有何好说的?这丫头是你院子里的,难不成她无缘无故陷害自己的主子?”
沈兮看了眼沈清浊,见他也不看自己,也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打算,此刻也没多大感受,只是觉得心里一钝钝的疼。这些天的相处,她以为与父亲之间已经全无芥蒂,她以为他会相信自己的,不会再像前世一样。事实证明,是她太傻了。
她不再去看他,深吸了口气对着红玉道,“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凛凛威严。
红玉哆哆嗦嗦地抬头,就是不敢正视沈兮,一双眼飘忽不定。
沈兮在见到她耳坠的那一刻心中瞬间就安定了,那是一对颜色通透的石榴石耳坠,价格不菲,与这小丫头的打扮天差地别。
沈兮望着她,逐字逐句问道,“你说在清溪苑遇见了我,是什么时辰。”
红玉没想到她会问时辰,下意识地望了眼郑氏,郑氏朝她使了个眼色就不再看她,她心领神会,笃定道,“巳时三刻,奴婢记得清楚,小姐今日起床已经辰时末。”
她的答案正中下怀,沈兮冷冷一笑,凑近她道,“你知道巳时三刻的时候,你们亲爱的二小姐在哪吗?”
红玉面前是一张放大了的可怖面容,左脸颊高高肿起,左边额头上又冒着血,却笑得开怀,她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吞了口口水道,“在在在哪?”
“巳时三刻,二妹妹正领了人从后花园走过,我记得随行人里有曲婆婆。”说着她便望着郑氏。
曲婆婆在她身边,不用郑氏示意,仪态自然地对沈兮道,“想来是大小姐记错了,那会奴婢正在清溪苑陪二小姐采丹桂,绝不可能出现在后花园。”
沈兮倚在雕花椅上,气定神闲,“哦?婆婆可记得清楚?”
“千真万确,绝不可能记错。”
沈兮唇角勾勒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那般模样,仿佛笼罩在无尽黑夜中的萤火,弱小却固执地散发着自己的光芒,叫人无法无视。
她第一次觉得,齐昱此人还是有点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