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宁予的意识坐着过山车飞流直下，那些糅合在一起的意识忽而分散开，别人的思维逻辑开始变得不可理喻。他的精神从混沌中剥离出来，复原成了原本的状态。
趁着尚有一缕思维留在意识体中，宁予飞快地讲述着：“两个小时后它要对幸存点发动攻击。它有182个单体，而且都是有战斗力的青壮年，目前已经潜伏进了两个幸存点，这两个幸存点是它的重点攻击对象。它会用暴力突击拘禁幸存者，逼迫他们主动注射血清，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族群！”
这个意识体的体量远远超出了宁予的见识，而且它并非是村落里那种凑数的老弱病残，其成员多为青壮年，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宁予曾根据现有信息推断出一个滑稽的结果：植被越茂密的地方，无氧空间就越高，因此气候越舒适，人类生存条件就越恶劣。那么入秋之后植被枯萎、大型掠食类动物通通列入珍稀动物名单的北方，生存条件竟然会优于南方。
而本省面积在全国排行靠前，桂城作为省会，必然拥有省内平均高度最高的建筑群和最多的常住人口，再加上和甘澜一样从周边投奔来的幸存者，桂城应该是省内幸存者人数最多的城市了。饶是如此，全市幸存者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而已，而且男女老少参差不齐，合适的单体十中只有一二。
可这个意识体却包含182个单体，意思是有182个人的意识融合在一起，还不包括那些被它操控的“傀儡”——注射三联血清之后，人与人的意识就能够彼此连接，但足够强大的意识体可以拒绝融合他人，却能在他人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强制征用他们的身体，如同宁予一般。
再怎么保守估计，182这个数量也相当于大半个省的青壮年幸存者总数了。它从哪儿搞到这么多理想的单体？如此庞大的意识体又能够发展出怎样的智慧？
刚刚宁予强行连接意识体的时候，顺手把地面上的单体强制揪了出来，甘澜朝它撒了一把锡箔纸，于是那可怜的单体就再也回不去了。头部中枪的单体因伤抽搐，嘴角却牵出一抹诡异的笑，它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人类……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东西……你和我们……也不一样……”
“走吧。”宁予覆住它的眼睛，抽出匕首割断了单体的喉咙，然后甩了甩刀刃插回口袋。他抬头问甘澜：“要去警告那两个地方的幸存者吗？”
甘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又搞什么鬼？“
“他们要分批分次把桂城所有的幸存者杀掉，我们现在要么返回去救人，要么赶快跑，你选一个。”
甘澜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你又想让我把你带回幸存点！”
“呆脑子！”宁予戳了下她的额头：“如果我想混进幸存点，为什么不把你和卫星川都杀掉？我换个地方分分钟发展出一批下线好吗？”
“那肯定因为我是你特别垂涎的单体，得我一个可抵百万兵，杀掉我得不偿失咯。”甘澜理直气壮地答。
宁予都顾不上气氛紧张，当场就笑了：“你真是……你赢了……”
听到他话里轻蔑的意味，甘澜切了一声：“总之你给我离人远一点，你要是敢靠近幸存点，我就拿个大喇叭在下面喊你是怪物。”
“你不要像防贼一样防我好吗？”
“千万别误会，我明明是像防鬼一样防你。”
宁予细细思考一番，如他所见，攻击马上就要开始，可他现在已经无法连接到意识体，即便连接上了，意识体也不可能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
被意识体融合的时候，宁予清晰地感觉到它非常排斥群居，而它之所以没把甘澜丢在保险大厦，仅仅是因为意识体清楚的知道，假如它做出任何威胁甘澜安全的举动，宁予就绝对不会再使用注射剂。
但没有意识体加成，只凭他和甘澜两个人，就算手里拿着加特林也没把握对抗182个单体。出于安全考虑，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宁予对甘澜点头：“好，那我们赶快走。”
听闻他的回答，甘澜反而踟蹰不前：“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你说要走，那我们走就是了！”
“不对不对。”甘澜摇摇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利索？难道这背后另有阴谋诡计，哦，我理解了，你想把我骗到城市外面去，其他单体就有机会对别人暗下毒手了！”
“正也是你，反也是你，好也是你，坏也是你，话都给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商量在三，两人还是决定离开。
他们已有不少长途跋涉的经验，此时技高人胆大，背上呼吸器就向高速出城口的方向走去。地图之上，高速出城口附近有个高层住宅区，正可以作为他们的歇脚之处，既然是高速，少不了大型车辆，理应有充足的柴油，而且高速公路附近遍布着服务站，发电机也不难找，至于路上会不会有大型猛兽、高层住宅是否倒塌、会不会遭遇寒潮就要听天命了。
尽人事，听天命，生死悬于一线之间，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常态。
两个人打着绝妙的算盘，出征了一个小时后，距离出城口还剩下二十公里，照这个速度下去，大概两年之后就能够到达明城了，真是大有希望啊！
经过桂汽瓦轴厂再行百米，前面就是桂城市电视塔。
早十年，桂城电视塔是桂城最高的建筑，一时风光无限，后来渐次被风旗大厦和永昌大楼等后起之秀超越，桂城电视塔终于和桂城电视台一样没落下去。
此时烈风穿行在破碎的玻璃之间，于楼层中吹出呜呜的声响，似哀鸣，似隐泣，就仿佛巨人羸殆的躯骸。
两人路过这里的时候，宁予的眼神稍一停留，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看到的那两个地点就包括这里。”
甘澜看过去，发现电视台前的积雪没有一点痕迹，如果里面真有人绝不可能两个月都不出门：“开玩笑，难道他们在里面自给自足了？”
“不信我们上去看，一共九个人，其中有两个人是那种东西。”
甘澜才不准备让宁予接触到别人。她带着疑惑趟雪跋涉到楼下，如果楼上有人，那么楼下的积雪里肯定就有高空坠物，通过楼下垃圾的数量差不多就能估算出楼上的人数范围。
楼宇间流窜的风把雪推到楼下，使得越靠近楼下雪层越厚。贴近墙壁的地方，积雪厚度已经超过三米。而每日午后天气最暖，积雪经阳光一照耀微微消融，化作水渗入下层，使得积雪上冻结出一层较为坚固的冰壳。甘澜就踩着冰壳往前走，忽然一脚踏空，整个人掉进了下方更软的积雪里。
宁予发现她突然消失了，便冲到近前来寻，却发现甘澜正蹦哒着想从坑里爬出来，结果反将两边的雪壳扒碎，将自己埋得更严实。
她整个身子都陷在雪里，只能原地挥舞手臂：“这一定是你的阴谋！你就想丢下我自己逃走！”
宁予看见她跟掉进陷阱的兔子一样，欢乐的不得了，站在几米外笑出声：“你把头露出来，不要埋进雪里。”
他说完退出了甘澜的视线，徒留甘澜在后方惨叫：“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跑不掉，我一定会再追上你的！”
“你又不是灰太狼。”
宁予在远处看了一下地势，发现甘澜正后方悬着三楼的窗子，可以把她从那吊上去。有了甘澜的前车之鉴，他不敢笔直地走进楼里了，便四脚着地，匍匐着从雪面爬进二楼的窗子，然后走上三楼，找了一条比较结实的绳子，丢到依旧在雪地里叫骂的甘澜身上。
绳子才砸到甘澜，却被他往回抽了一截。甘澜猛抬头，看见绳子就悬在头上半米的位置。
“哎，你怎么没走？”
“我什么时候说丢下你了？”宁予抖着绳子，趁机胁迫她：“想上来先答应我几个条件。”
“休想叫我助纣为虐，我自己能上去！”甘澜说着扑腾两下，倒弄了一头的雪，雪花粘在脸上，只一会儿就把她两颊冻得通红。
“我把你救上来，你不准再搞小动作，什么在早餐里混猫粮啊，拧我的氧气压力阀啊，捏碎我呼吸器里面的活性炭啊，很危险知道吗？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呢？我就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你保证老老实实的，我就拉你上来。”
甘澜冷得不行，随口敷衍：“好好，不捉弄你就是了，哎呀，你这东西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虽然明知她是顺嘴胡诌，宁予也把绳子垂了下去——不能真冻伤了她啊！
如此两个人都登上了电视塔三楼，向下看去，方看见雪里真有一个个小凹洞，里面或是袋子、或是罐子，都是从楼上扔下去的。
甘澜仰头向上看：“还真有人啊！”她说着就推宁予：“赶快走！赶快走！你离我们人类越远越好！”
宁予苦笑着被她推向窗子：“轻点儿，我要从楼上折下去了！”
两人才走到窗边，地面忽然发出巨大的震动，连带着整个楼都向旁边倾倒。
地震了！
宁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反手就拉住甘澜跳出窗子。两人伴着烟尘与坠物落进深厚的积雪里，落地就没影了。两人还想凭双手双脚划开板结成块的雪，但速度实在太慢，根本逃不脱。
便在这时候，第二波震动来临，身后的大楼自腰部发出第二声巨响，如被人拦腰折断。这次震动破坏了大楼的整体结构，碎石从三十几层的高度飞溅出来，肆意砸向地面。宁予想都没想就把甘澜拽到身前圈住，背对着大楼抵挡飞溅的碎石。
少顷，第二波震动伴随着犬吠结束，宁予在喘息间抬头，瞥见远方另一座高楼没有任何异常，再远一些的天空上也没有飞鸟。
不是地震，只是这栋楼塌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