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明城矿山。
众人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有见到“宁予”的身影了，它窝在自己窄小的居所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闭门不出，那些整日在山上游荡的傀儡竟然也消失了。搬到此处的幸存者们刚刚适应环境，随时随地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它不出来控制大局，外面就乱成一锅粥。秦奇和甘澜只能一一安抚住幸存者，想办法满足他们的要求。
不过半日，甘澜就受不了充当客房服务员了，她迫切需要那个全能管家回到自己的职位上。
于是自登上矿山以来，她第一次敲响了“宁予”的房门。
矿山上的住所，是由若干天然矿洞打通的一排房子，再加上人工发掘加固，逐渐扩充出内外三层，层层嵌套的居住区。
“宁予”所住的地方，就在所有区域的最核心。
甘澜敲了几下门，见无人应答，心里怕出事，便试着推了推房门，本处的所有房间都是它亲手置办的，没考虑过安装门锁，这间自然也不例外。
甘澜推门进来，便看见“宁予”坐在椅子上，双目微合，是一种休息的状态。
“为什么罢工呢？因为薪资待遇低还不给交五险一金吗？”
甘澜轻轻走近，却见它没有任何反应，不禁皱了皱眉，犹豫一下，伸出手拍了下它的脸：“哎，你怎么了？”
但是“宁予”却如同植物人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她觉得不妙，回身确认走廊里没有人，便重新掩上门扉——她不能让外界知道它出了任何事情。毕竟这些刚刚搬上来的幸存者，都尚未建立起对它的信任，他们之所以投奔矿山，仅仅是希望得到意识体的庇护，假如“宁予”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些人未必会做出好事。
甘澜已经不信任人类了。
她试探了“宁予”的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并不是身体问题，只是它的意识没有流连这里，有可能意识体放弃了对这具单体的支配。
甘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出去找到秦奇和孟青峰，跟他们说意识体可能出了一点问题，然后叫他们把武器带在身上，帮忙安排外面的幸存者。秦奇当场点了头，孟青峰吱哇乱叫一阵，最后也决定帮忙。
处理完外面的事情，甘澜便重新回到它身边，用椅子抵住门扉，然后扶着它躺到了床上。她抱着双臂看着植物人状态的宁予，想起了初见他时，宁予也是这样躺在床上。于是甘澜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曾以为那就是末日最恐怖的状态，未曾想到一步步走过来，原来真正的危机刚刚现出原形。
面对这个状态的宁予，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守在旁边，做着最坏的准备，一旦宁予长久不能清醒，外面的人群因此哄抢物资、毁坏设备，甚至内斗，就将由她承担稳定局势的责任。
幸而问题并没有演化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五个小时之后，晚上8点，它睁开了眼睛。
它睁开眼睛就坐了起来，没有片刻迷茫，倒像是机器人插上了插销。
“你醒了？”始终守在它身边的甘澜问道：“出什么事了？”
“宁予”眨了眨眼睛，视线越过她看向遥远的天际，看向矿山。随后，那些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傀儡又纷纷出现，它们开始调整设备、搬运物资、倾倒垃圾，就仿佛新鲜的血液注入血管，这一艘末日方舟重新开动起来。
“出事了。”它坐起来，整理着衣服对她说：“王毅他们被困在下面了。”
甘澜眼睛蓦地瞪得溜圆：“你说什么？他在哪？”
“我只能确定他的方位大概在靖铭县和同乐县之间，因为我的单体已经撤离，所以下面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我也判断不出他们的具体方位。”
甘澜原地走了两圈，扳住它的肩膀：“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它’知道了他们的位置。”
“谁？”甘澜不明就里地随口一问，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你是说你们正在对付的那个‘它’？”
宁予点点头：“‘它’留守在东北方向的单体，通过我控制的傀儡攻击了我的意识，知道了这次运输任务的存在。然后‘它’就开始破坏管道，幸亏‘它’东北境内的单体数量稀少，本地傀儡也大多在我的控制之下，所以破坏刚开始就被我制止了。”
“但是如果‘它’一直在，这一路上，肯定会威胁到王毅他们的安全！”
“至于这个，我已经处理好了。”“宁予”说道：“我刚刚使用导弹炸毁了静河大坝，现在靖铭县和同乐县已经全被洪水淹没，洪水改变了地下土壤结构，‘它’的单体和傀儡无法深入地下，也就不能再破坏管道，如果再发现‘它’的踪迹，我将使用贫铀弹覆盖‘它’出现过的区域。”
甘澜的脸上变幻莫测：“你从哪来的导弹？天啊，你都控制了什么地方？但是用辐射……真的好吗？”
“管道有铅夹层。”
“哦，那随便吧。这么说王毅他们安全了？”
“宁予”却摇摇头：“并没有。洪水淹没了下一个增压站，也就是说他们要用一程的食物，走完两程的距离。”
“是食物不够用吗？”
“那也不是，因为预料到中间可能无法补给，所以他们携带的食物非常充足。真正的问题是，我没有办法把这个情况通知他们，所以他们抵达下一个增压站后，只会看到门打不开了。那些从桂城来的幸存者还不信任我，因此可能判断整个计划已经失败，他们被抛弃在管道里。那种时候，人群容易制造极端事件，或者把气撒在王毅身上，现在地下的情况非常危险。”
————
地下的情况非常危险。
众人一次一次徒劳地试图开启闸门，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要抵御的是灌进检修井里已经结冰的、两米厚、夹杂着泥沙的洪水。
“完了，肯定是计划出事了！”
“我就知道那种怪物信不过，它肯定是故意的！”
幸存者们开始变得疯狂，他们撞击着闸门，试图用肉体冲破二十公分厚的钢板。王毅的呵斥声淹没在嚎啕痛哭里，丝毫起不到作用，很快人群就将矛头指向他。
起先是埋怨
——“都怪你带着那个东西来，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也不会下到地下，不会被困死在这里面！”
——“你明明答应我没有危险的，你说过明城更安全！”
很快，人群开始变得愤怒。
——“我们要是死在这里，和你脱不开干系！”
——“说不定是他和怪物串通好的，就是要来害我们。”
人群越说越暴怒，越说越火大，很快就出现了暴力举动，一少部分给王毅说话的人被推搡在地。王毅见此情形，翻了个白眼，他自己也身在管道之中，同样承受着生死一线的煎熬，事实上，如果他没有承担领队的责任，现在当然也乐意暴力发泄一番，只可惜他现在成了发泄的对象。
在管道里打架需要特殊的技巧，最多只能做到三个人围殴一个人，实在不尽兴。王毅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暴力正在发生的地点。
他掀翻正在打架的两个人，将替自己说话的人拉起来。
“欺软怕硬有什么意思，冲我来。”
两个人狠狠地看着他，连带那些对王毅身怀怨恨的人也都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人敢对王毅动手，他们分明看见王毅的手就按在口袋里的枪上。
“光你们害怕，难道老子就不怕吗？你们喊冤？我比你们可怜多了！我就是疯了才来救你们，老子有车有人有资源有姑娘，就算天塌下来老子也死的比你们晚，何苦跟你们这些朝不保夕的人混在一起？前天从增压井出去，你们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形，地面一万米之内没有氧气，你们要是留在桂城，现在都凉透了！怪我把你们带出来啦，你们就抹脖子啊，死回去不就完了嘛！”
人群不出声了。
“下来之前，你们都知道了这次行动是谁组织的，我把危险和你们说得一清二楚，地图你们也都看过，咱们哪天出发、哪天到、离地多深、在地下可能遭遇什么危险，谁不知道，来，举手让我看看？包括它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这样的话：因为路途遥远，管道里可能出现各种意外，如果路上有增压站无法开启，我们就必须节省物资连续行进，你们都是衡量过后果才决定下来的？当然，你们现在也可以后悔，原路走回去就是了。”他说着将手向后方一让：“请。”
喧嚣的人群随着他的话安静下来，这时候掉头向回走必死无疑。
带头挑刺的人问你王毅：“难道你还要继续向前走吗？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保证计划还在进行？想办法打开这扇门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于是有不少人小声附和他。
王毅笑了一声：“怎么打开，把你的腿骨抽出来撬开吗？或者用你脑子里的硫酸把门融化？”
他深吸一口气，说：“你们感受一下，管道里的空气还在流通，我虽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但一定有人还在控制这些设备运转，我们才能够呼吸，所以计划没有失败！无论如何，我都会继续走下去。——大家原地休息，八小时后再出发，想跟我走的，站在我前面，想留下来的，去我后面。”
他单手扶着钢管让开一边道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慢慢的，他身后的人都挪到了前面去，队伍向前拉得老长，包括刚刚怒火冲天的人都没有离开。
队伍重新整合，又恢复了秩序。
王毅抬起头笑了一下：“都决定好了是吗？那么，还请大家下定决心，接下来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只能向前走，绝不向后退。还有——”
他仰起头，吐字清晰的说道：“你们最好记住，这里脾气最不好的人，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