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硕士研究生毕业并经历了一系列的求职波折后,我正式接到了家乡一家国字号企业总部的聘任书。与我一起入职的三人中,叫王正的小伙子和我同被分在企业管理部,而另外一对男女——杜飞和蒋娆则被分到了人力资源部。
一天中午,行政办公室派来一个年轻人帮我调试新办公社设备的各项网络连接及分配IP地址。此时,办公室空无一人。原因无两,公司总部机关有传统,打牌风盛行,上至领导干部,下至普通员工,中午吃完饭后,全都各自组队鏖战去了。
我见这年轻人年龄和我相仿,便攀谈起来。原来他叫赵浩,也是个研究生,毕业于南方某著名高校,比我早来了半年。赵浩老家是农村的,整个人带点儿憨憨的学生气,说话时操着浓重的口音,倒也爽直可爱。
我见他负责公司的网络维护工作,便问他:“你是学计算机专业的?”
他自嘲地笑笑,说:“我学的专业和目前做的工作根本不搭边,公司也没有个明白人,干脆就拿我当网吧的机修工人使唤了。”
我听了一乐,说:“那你也是艺多不压身嘛!”
赵浩一脸无辜地说:“那你见过哪个研究生毕业后成天给人不务正业地当网络修理工的?”
我听了一怔,说:“那你就没有其他的工作了?”
赵浩见怪不怪地说:“就是打杂呗,哪里缺人手了,就把我叫过去帮忙。”
我听了以后大为失望,心说,好歹一个研究生,就这么被耽误了半年。赵浩轻车熟路地把网络设好后,翘着二郎腿,舒适地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闲聊。我们讲了各自在学校的一些趣闻和经历,并介绍了来公司的过程。
赵浩忽然凑近了我,神秘地说:“你们这次来了四个人,我觉得你的能力最强,肯定最有发展。”
我蓦地有点警觉,心说,莫非这人是个表面憨厚、内心狡诈的人,不然怎么刚认识就直接奉承别人呢?莫非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消息?当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只定定地看着他,敷衍道:“你可别这么说,大家都是经过公司精心筛选的,实力都不容小视。”
赵浩仍是一脸憨直的样子,说:“我会看人。那两个人力资源部刚来的研究生,我这两天给他们调试网络地址时也都见过了,你肯定比他们强。”
我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个可别妄下定论,个人有个人的优势。我也不想那么多,把领导交代的工作做好就是了,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赵浩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我以前也在你们部门呆过三个月,杨部长人不错,但是能力可就一般了。”
我心里又是一惊,在公司正常的工作场合就这么议论中层领导,尤其是我的顶头上司,他也太随意了,赶紧回头检查房门,幸好房间的门紧闭。
赵浩不以为然地接着说:“你放心吧,他们都在楼上打扑克,不到下午上班是不会回来的。”
我疑惑地问道:“这中午不休息,下午犯困了怎么办?”
赵浩笑着说:“困了就睡呗。你看文件柜后面不是还有个沙发床吗?躺在上面睡觉,根本就不会被人发现。”
我在之前的面试时,已经见识了这家公司总部机关松散的工作作风,但真没有想到会如此地随便。我追问他:“如果工作时间睡觉,那下午的工作不是耽误了?”
赵浩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刚来,还得适应一段时间。工作没那么多的。”
我对国有企业低下的工作效率早有耳闻,但身在其中还是有点不适应。在我的印象里,企业是市场竞争中最具活力的个体,是在瞬息万变的市场环境中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可眼前的景象与我的想法迥异,这里更像一个作风懒散的政府机构,稀稀拉拉地围了一群办事拖沓的人。往深一步想,这么多人在机关,工作量却很小,那岂不就是人浮于事?企业养这么多闲人,成本要凭空支出多少啊?
我试探地问道:“咱公司去年的经营形势怎么样?”
赵浩笑着说:“去年的年报一片飘红,业绩增长了差不多百分之五十啊!”
我顺着话题道:“那公司的一把手花总很厉害啊!”
赵浩淡淡地笑笑,说:“在这个位子上,谁干都差不到哪里去。背靠大树好乘凉嘛,毕竟我们公司有点政策扶持下的竞争优势。”
我心里微微一凉,早前进公司后准备大展拳脚的决心瞬间有点儿萎靡——一个靠政策庇护吃饭的企业能走多远?我父母这一代人中,有多少个曾经捧着所谓的铁饭碗,后来却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纷纷失业。
前车之鉴啊!
赵浩话锋一转,说:“不过,公司的待遇很好啊,我和我老婆两个人,还房贷都指望着这点工资了。”
我紧追了一句:“那是多少啊?”说完有点儿后悔,毕竟工资是人家的隐私,不好直接问。
谁知他一点儿不在乎地说:“一年税前的总收入九万元吧!总部机关的职工工资都这样,个别级别稍高的员工会高一些,部长们工资差不多要二十万。”
我心说,怪不得这些人浑身名牌、养尊处优,接着问道:“国企改革喊了这么多年,不是早就取消大锅饭了吗?”
赵浩笑笑,说:“开始我也和你一样,天真得要命。现在的国企,只市场化了一小部分,也就是工资基本水平和市场挂钩了,但绩效薪酬还和以前一样,和大锅饭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和谐社会嘛,贫富差距大了,职工会闹事的。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公司就我们几个是毫无关系背景、从社会招聘而来的毕业生,其他入职的新人不是领导的孩子就是各方神通的关系。企业效益好,谁不眼馋啊?所以啊,看在钱的份上,我们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吧,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心里暗笑,就你这大嘴巴还算老老实实的啊?想着他好歹一个研究生,竟为了五斗米而折腰,替他感到不值。但终究心里面觉得他很亲近,呆头呆脑又带点自作聪明的可爱,便点点头,转而问道:“怎么你都结婚了啊?”
赵浩说:“快了,就明年吧。我老婆就喜欢这个城市,非要来这儿定居。不然,我早就在别的城市一家外企上班了。”
就此,我和赵浩成了朋友,没事总喜欢从他那里打听点公司的消息,也分享下初入职场的心得。通过赵浩,我又认识了另一个和他同期的研究生,叫邢斌,比我们大几岁,有过工作经验,在公司总部机关的财务部。邢斌可就比我们成熟太多了,很有城府,信息量更丰富,似乎公司内外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在学校担任学生干部时,深知信息的重要性。掌握了信息,也就意味着掌握了主动,掌握了决策的有利形势。不然,自己一个人去领悟,天知道会拐到哪个死胡同里去。
邢斌没事总喜欢拉着我、赵浩还有杜飞出去吃饭聊天。不知不觉,我们倒也逐渐熟络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小团体。
倏忽间两个月过去了,我在这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毫无感觉。杨部长每天只是安排我做些文字性的工作,从部门的计划和总结到下面各个分子公司的计划和总结,还有就是各种临时性的文字材料,他把我当成秘书了。尽管我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对这种文风盛行的东西不感兴趣,总想着干点儿实事,可碍于刚进公司,脚跟都没站稳,哪有资格谈条件?便硬着头皮往前推。
我虽然文笔还算可以,却由于没有工作经验,抓不住重点,写出来的东西经常被杨部长修改得面目全非,让我压力山大。
后来我才知道,这杨部长是花总的秘书出身,文字功夫是一等一的好,但其他方面的实力则普遍被人诟病,是以直到三十五岁才凭借着和花总的关系熬上了总部的部长职位。
据赵浩和邢斌介绍,这杨部长一上任就利用与花总的私人关系大肆扩张部门的规模和实力,并承揽了多项部门既有职能以外的工作,想做几件漂亮的大事,让花总刮目相看,也回敬那些对其能力的质疑。
可惜他手下的员工个个神通广大,背景深厚,有恃无恐地将他布置的工作做得七歪八扭。杨部长深感“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现实无奈,这才痛下决心,向花总申请从体制外招人来帮忙。
这天部门内部开会,杨部长针对目前有些松散的工作作风轻描淡写地批评了几句,不涉及到个人,也不涉及到具体工作。他本身能力一般,除了花总这层关系外,又没有其他太深厚的背景,性格也略显温吞,在这些关系背景深厚的下属面前总显得不那么硬气。
杨部长最后忽然道:“做下属需要具备的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说着话,手点着我说:“小李来公司面试时,一句话就打动了我,是服从,绝对的服从。大家只有服从命令,齐心协力把部门的工作做好了,经济利益才有保证,事业上才会更有发展。”
我脸上一红,感觉到他在有意地利用我这股新生的力量来敲打既有部门的老员工,心里有点害怕惹其他同事不高兴,但为了表示出对部门一把手权威的绝对赞成和认同,我仍然极力地不断对着杨部长点头,脸上故意露出虔诚的表情,却在心里将自己勾画成了一条见风使舵的小狗儿,没脸没皮,没羞没臊。
但这是杨部长第一次在部门内部这么表扬我,而我刚入职也不过才两个月,心里不自禁地有点儿小得意,仿佛前途就此一马平川,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人生快意。我抬眼一看,部门老少同事看我的眼神中果然明显有些不屑的成分,不得不暗暗提醒自己,还是别高兴得太早,赶紧正襟危坐,努力摆出一副清心寡欲的姿态。
散会后,杨部长将我和王正还有那个叫唐莉的年轻女孩留了下来,通知我们公司明天要开一个毕业生入职见面会,花总和集团一干领导亲自参加,想和青年员工交流交流思想。杨部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三个都是研究生毕业,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也给自己的亮相加点分。”我们纷纷点头称是。
回到办公桌前,我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杨部长靠给花总当秘书多年,在三十五岁时才混上一个总部部长的职位,比同年龄的人力资源部陈部长整整晚了四年,也算是大器晚成。
从他对陈部长的反应来看,两个人似乎也在暗暗较劲。而这次招聘的四个研究生里面,人力资源部也有两个刚入职的新人,必定要在明天的会上亮相,间接地也会和我们有个直观的比较。杨部长让我们准备一下,恐怕深层次的含义是在突出我们个人优势的同时,更多地展现出自己部门的整体实力,进而展现他带队的能力。毕竟,我们都是他钦点引进、又着力栽培、准备将来辅助他在工作上更进一层的年轻潜力员工。想通了这一点,我也就明确了明天开会要重点展现的目的。
那么,究竟应该展现些什么内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