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里，我夫人的性命值多少钱，尽管写下来，那就是我给你的报酬。”老人依旧神色平和，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虽然有些下垂，但犀利冷锐，不输年轻人。
陆天爱冷声反问。“我不知道人的生命还可以用钱来衡量的，也许是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
老人爽朗一笑，并未发怒。“我以为心理医生，脾气都很好，原来陆小姐还是个硬骨头，果然，人不可貌相。”
“看来今天我跟您说不到一块去，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该回去上班了。”此地不宜久留，就算拿了这个老人的报酬，她反而于心不安，总觉得像是中了什么圈套。
贪婪，会让人走入欲望的深渊，粉身碎骨，面目全非，她曾经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况且，这世界太复杂，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我把这张支票拿出来的机会，绝不会有第二次，陆小姐，你还有一分钟可以反悔。”老人眼角的笑意更深，一道道皱纹也聚集在一起，看上去极为和蔼亲切。但言下之意，却藏着隐隐的不快。
陆天爱起身，从容地微笑。“您还是把它收回去吧，不瞒您说，那天我根本没留意到夫人的穿衣打扮，也无法判断她出自什么样的家庭。不过，哪怕倒在地上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广场舞大妈，我也会救她的。人的贵贱，看的是他做的事，而不是他的出身。”
“心理医生的嘴，就是不一样，伶牙俐齿的，一套一套的。”把他的夫人跟广场舞大妈作比较？呵呵，有点意思。
“不管您信不信，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你掏出支票的那一刻，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你这么做，无疑在贬低你夫人的价值。我填个一百万，还是一千万，难道就是你夫人的价值吗？”她心中百感交集，这个老人财大气粗，但做事的方法却太过势利刻薄。哪怕出手再慷慨大方，也只能令人厌恶至极。
“如果是我的家人，我会亲自道谢对方，而不会用您这种方式侮辱人。既然如此，我没必要陪您喝茶了。”
老人慢悠悠地将支票本收起来，哼笑一声，云淡风轻。“我认识许多医生，看病的本事挺大，拿钱的时候手也不软，这跟你的医德，不冲突吧。”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陆天爱拎着包，眸光落在那扇紧闭的西洋门上头，不知会不会在她不识相地拒绝后，大门一开，一排西装男黑衣人面对她。
她只是随随便便救了一个女人，不至于这么倒霉，想走也走不了吧？
这个老人拥有强大的气场，却又很隐秘，她跟他应付了这么久，看似从容不迫，实则背上全是汗。
“老先生，过去，我曾经受过一些陌生人的帮助，如果有能力可以帮助其他人，于我与人，都是好事。”陆天爱走到老人的面前，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地说。“我很高兴夫人身体无恙，不过，我不是为了报酬而救人的。”
老人看也不看离开的陆天爱，继续给自己倒茶。“当然了，叶擎的女人，怎么会缺钱呢？说出去，不就成了大笑话了？”
陆天爱突然停下脚步，如临大敌，猛地回过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傅朝。
“你以为，我会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踏入这里吗？”老人并未转身，依旧以后背对着她：“放心，我跟叶擎没什么私交，也没什么仇怨，沧海市的商场上，各色各样的人我见多了，他还算是个好苗子。”
“您到底什么意思？”她眉头紧蹙，脸色白了白。
老人拿起手边的手绢，仔细地擦拭茶壶上的水渍，眼皮都不抬：“我这辈子从不欠人情，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不代表你以后也这么想。只要我还活着，不管什么心愿，来找我就对了。”
“任何事都可以？”她无奈地笑，心中却不以为然，有钱有势的人，都有些脾气，有钱有势的老人，脾气就更大了。
明明是很可笑的气氛，但老人这副胜券在握的态度，反而令她汗毛竖立，满心困惑。
“杀人放火的事，我看你也没胆做吧，那就没什么难得住我的了。”老人笑了笑，言语中的轻松，反而令人生畏。
她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接什么话。
正在此刻，有人咚咚咚从楼上小跑下来，慌乱地走到她面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小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学校放假了？”
陆天爱沉默着凝望着这个女人，那天在商场里看到的跟眼前这个判若两人，她约莫六十岁，齐耳短发，但白发不多，身材匀称，一点也不显老，气色也不错。一件素雅的毛衣和黑色阔腿裤，五官秀气，有着一双弯月版的眼睛，看上去不算雍容华贵，却胜在气质温婉。
可是那个晚上，她记得这个女人一身狼狈，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连脚上的鞋都少了一只——
就在此刻，老人竟然放下了茶壶，转过头来，那种讳莫如深的目光，定在她们身上，有种难以揣摩的意味。
小雨是谁？认错人了吗？
天爱满心困惑不解，但不等她张口，女人又笑着招呼：“阿姨，小雨回来你也不跟我说一声，一个个都瞒着我干什么？”
女人身后的保姆一脸尴尬，却又不太会演戏，只能木讷地低头不语。
“夫人，小雨临时回来，很快要走。”老人处乱不惊，不疾不徐地说，那种眼神过分平静，反而足以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
女人闻言，面色大变，急的手足无措：“我前天酿的酒酿！阿姨，你快跟我来，小雨最爱吃我做的酒酿了——”
“是，夫人。”保姆也风风火火地陪她去了厨房。
等两人走开，再无旁人在场，老人才起身，打开窗户，望向外面的庭院。
“我中年得女，把女儿送到加拿大上学，一场意外，让我们失去了她。”
陆天爱眉头微蹙，他说的过分从容，似乎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年。至少，她感受不到老人的一分悲切和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