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童年——少年——青年,人生亘古不变地沿着这个轨迹进行,恋爱、结婚、生子,又有多少人能绕过这些人生大事而直抵福祉?但25岁的安徒生不能像正常的年轻人那样,用亚当靠近夏娃的方式去接近异性。
男女之间的性爱欲求似乎在安徒生的天性中荡然无存,在写给他的朋友英吉曼、爱德华·科林、塞恩·拉索的信中都可看出这一点。即使在他歌颂他的恋人丽波尔的诗和散文中,丽波尔也从来都不是作为一个成熟女性出现的,而被描写成一个纯洁的天使或者一个孩子。
安徒生几次失败的爱情对象几乎都是少女:丽波尔、路易斯·科林等。于是就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他的童话创作一直没有走出少女情结。《海的女儿》中,小人鱼从海底世界来到人世时,是15岁,这正是人类发生初恋的年龄,是亨利蒂离开安徒生时的年龄,是安徒生遇见丽波尔的年龄;《野天鹅》中,忍辱负重的艾丽莎也是15岁。
这种现象演绎着他的修女法则。
女孩、少女都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女人,只有跟她们在一起,安徒生才感到安全。安徒生的爱情也杜绝了性的因素,谈性色变是安徒生性格中的一个心理症结。
在性方面成熟的女人对于安徒生来说不仅是异类,而且会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有时候,只要一谈到,甚至是想到妓女,就会让他感到恶心和龌龊。
在1832年写的自传中,安徒生说,他认为年轻人在性方面的一些行为是可以原谅的,然后又补充道:“但另一方面,我一直鄙视那种轻浮的女性,以至于我依然一尘不染,依然如此的天真。”此时的安徒生已经27岁了。
以《海的女儿》中的主人公为原型的美人鱼雕像,是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一景,在这本自传中,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安徒生第一次向外人公开了自己和异性之间不正常的关系。这个男人在内心里深深地意识到,一旦爱上女人,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哪怕是一对男女以正常婚姻那样的方式彼此爱慕也是如此:
我只喜欢和小女孩在一起;我至今仍然记得一个8岁的漂亮女孩吻我的情形,她对我说,要做我的心上人。我非常开心,所以总是愿意让她亲我,尽管我从未主动吻过她。除了这个小女孩之外,我从来没有让任何一个女性吻过我。一般情况下,我对年纪超过12岁的女孩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反感,和她们在一起,我真的会发抖。我甚至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我讨厌接触的所有东西——变态。
(2)
19世纪30年代初期,安徒生在诗歌之外偏爱的女人,首先而且主要是那些对性生活鄙夷不屑的女性,或是那些因为年龄、社会地位或是在身体上有缺陷而不得不把性生活抛在一边的女人。对于安徒生来说,她们就是他的“妈妈婶婶”和“姐姐妹妹”,比如他经常做客的那些家庭的女主人塞恩·拉索、克拉拉·海因克、斯凯夫尼亚夫人等。
在安徒生的一生中,还有很多这样的“安全姐妹”:路易斯·科林、杰特·科林、马蒂尔德·奥斯特、珍妮林·德。她们同样都表现出一种超越于性别和肉体的安详,以及一种清幽高雅的镇定。
而这些母亲姐妹般的女性在某种意义上同样也像神一样无法靠近,因为她们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年纪太大,或者已经结婚,或者不是驼背,就是个子太矮。
安徒生几乎从未放弃过“姐妹”这个词,对于安徒生来说,它有着双重的含义。一方面,当他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马上可以把自己标榜为“兄弟”,以“兄弟”的名义把自己放进一个原本毫不相干的家庭里;另一方面,利用这个尊称——“姐妹”,安徒生突出了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关系,同时性的威胁一扫而光。
显然,安徒生给自己修建了一个牢固而清晰的界限,“姐妹”这个词也形成了安徒生的修女规则,成为他一生中最强大的保护神,让他免受诱惑,永葆纯真。而女人也恰恰是因为他的纯真而喜欢他。德国钢琴演奏家克拉拉·舒曼也直言不讳地指出,这个丹麦童话作家是一个人“所能想象到的最丑陋的男人”。但是对于女人而言,无论年轻还是年长,也不管安徒生走到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她们却都愿意围绕在他身边。
(3)
19世纪40年代,被称为瑞典的夜莺的珍妮·林德最有可能成为安徒生的伴侣。有资料显示,珍妮·林德对安徒生表现出少有的热情,她找到安徒生跟他共度圣诞夜,想方设法安排跟他会面,甚至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同乘马车,出双入对。但安徒生同样成功地把这段感情转化为兄妹之情。
安徒生在其作品中说:“我对她有一种兄长的心态,感到快乐,原因是她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从珍妮·林德那里知道了艺术的神圣性,我应该为了艺术的崇高性而奋斗终生,珍妮·林德对我产生的影响超过了任何一本书、任何一个人……”尽管这样,安徒生还是成功地把他们处理为兄妹关系。
通过儿子与母亲、兄弟与姐妹的关系,安徒生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把那些年轻而有魅力的女性置于某种神圣的位置,并通过这种方式回避了她们的性欲。
这个现象在他后来的作品《守门人的儿子》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守门人儿子的眼中,将军迷人的女儿艾米莉“那么的迷人……如此的飘逸,又是如此的娇嫩,如果把她画在画上,那只能是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最终,这么娇艳的姑娘对守门人的儿子来说,只能是可远观的肥皂泡。
丽波尔、科林的女儿路易斯,就是安徒生生活中的肥皂泡。这两个年轻而性欲旺盛的女人被安徒生巧妙地转化为“妹妹”,并且接受了他的修女法则,就此摆脱了一切同这位“哥哥”可能发生的危险关系。
(4)
学者们一致认为,1830年是安徒生情感生活的重要年份。那年夏天,安徒生应大学同学克里斯蒂安·沃伊特的邀请,去他的家里玩。在那个美丽而富饶的小岛上,安徒生见到了克里斯蒂安的妹妹丽波尔,立刻被她迷住了,向她发出了求婚的信件。但丽波尔拒绝了,因为她已经跟药店老板的儿子订了婚。安徒生失望极了,但安徒生并不打算破坏丽波尔的婚礼计划,他写了一封口是心非的信,声称他根本不是求婚。后来发生的事情确实证实了这一点。在与丽波尔的关系上,安徒生甚至对她的哥哥和她的家庭付出了更大的热情,丽波尔俨然是他设想中的这个大家庭中令人怜爱的小妹妹。
但不管怎样,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恋爱,据说在安徒生入殓的时候,主持丧事的爱德华忽然发现安徒生的胸前挂着一个小袋,袋里装着一封信。信纸因岁月的流逝,已经变得焦黄,但仍保存完好,字迹也清晰可辨,安徒生把它当做最珍贵的珍宝,日夜带在身上。爱德华把这封信打开,发现那竟是丽波尔在和另一个男子结婚前写给安徒生的最后一封信。
(5)
这种奇怪的修女法则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心理症结:对女性的恐惧。我们有理由认为,安徒生对性的恐惧与他童年时代姐姐被卖到妓院有关,到了成年的安徒生仍走不出这个阴影。
因为修女法则,单身的安徒生与女性交往总是谨慎恭敬。也有女孩子因迷恋他的童话而迷恋他,通常是他的朋友们的女儿。但任何事情只要一和性沾上边,他便勇气尽失,女人们和她们的胴体总是让他惊慌失措。
(6)
或许只有在日记中,安徒生才战战兢兢地坦露自己的男性欲求。30岁时,他曾去意大利旅行,欧洲南部的风光释放了他压抑已久的激情,他在日记中记载了自己的冲动:
我热血沸腾,头痛——我不知自己要到哪儿去,但是我……坐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涨潮了。红色的火焰沿维苏威奔流而下。我往回走时,两个男人跟了上来,问我要不要女人。不,不要!我大喊,然后回家一头扎进水里。
安徒生是19世纪一个真正的孩子,他的修女法则与他的童心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他的童话作品当然不会涉及性,他的小说和剧本尽管本意是为成人所写,但也极少去触及性欲——顶多是些颤抖的嘴唇和有礼有节的拥抱而已。
(7)
熟知安徒生的人都说: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女性给予的爱情。或者更确切地说,安徒生从来没有与成熟女性发生爱情。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也会被他拒之门外。
1830年前往日德兰半岛的旅途中,他在给朋友爱德华·科林的一封信中写道:“在我看来,一位女士公开宣布她对我的爱,这毫无疑问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我不太喜欢容易激动的女士,即使她们正在思念着我。”
我们无从得知他所谓容易激动的女士是什么意思,但可推测出,在爱情上主动与容易激动的女士给安徒生带来性的威胁与诱惑,让他拒之千里。
安徒生在一次去维罗纳的路上,坐在车上睡着了,直到车外一阵女人的吵嚷声才把他惊醒。原来,是三个姑娘要中途搭车,而车夫认为她们出的价钱太低,不让她们上车。安徒生得知后,答应车费由他来付,车夫才同意了。上车时,车夫跟姑娘们开着玩笑:“唔,上来吧,你们遇到了一位外国王子!”
三个姑娘惊奇地望着这个相貌丑陋但好心的男人,三个姑娘中名叫叶琳娜·瑰乔莉的,认出了眼前这个谈吐不凡的人是写了无数瑰丽童话的安徒生,她早为他那神奇的想象所倾倒,现在,她更为他那善良美好的心所折服。下车时,她再三邀请安徒生天亮时到她家去做客。事实上她已悄悄地爱上了安徒生。
第二天,安徒生如期赴约,他走进叶琳娜·瑰乔莉家豪华的别墅,叶琳娜已经焦急地等候多时了。她向安徒生吐露了炙热的爱情,并表示了自己的坚贞和不可动摇的信念。安徒生还是拒绝了她,他只能告诉叶琳娜说,“我的爱情在童话里”。说完,他就退了出来。女人的性让他受到诱惑,但更多的还是让他恐惧。
安徒生临终时,对一位朋友讲起了这件事:我为我的童话付出了一笔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估计的代价;为了童话,我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安徒生并不是不需要性,但在他看来,涉足性会玷污他的童话。
(8)
19世纪60年代,因为孤独,安徒生曾光顾过妓院。那些年来,他对那里既恐惧又向往。尽管许多人都曾诱惑他堕落,但是他始终能控制住自己。
在葡萄牙的时候,安徒生刚到几天,乔治·奥尼尔就开始向他暗示这种里斯本的乐趣:“我猜想你也希望和那些年轻人睡觉……认识和每个人性交的那些年轻人。”安徒生在他的日记中,为他那激动不安的心情寻求宽恕:“乔治·奥尼尔饭后问我是否要去和妓女睡觉,我当然是想的,城里面就有……我躺在床上,前半夜一直在冒热汗,无法入睡,整夜都在为乔治·奥尼尔和我自己早上的想法感到局促不安。”
两天后,奥尼尔再次向这位来自寒冷北方的孤独作家提出了他的建议。有次饭后,奥尼尔又开始说起妓女,最后安徒生开口承认自己燃烧着欲望,但是仅此而已:
我原原本本地向他吐露了我的秘密,说我欲火中烧。他坚持说有必要把管子清理干净。这次谈话之后,我感到灰心丧气。晚上,如果我的房间里有盆冷水那有多好,或许这对我心中的热血有点好处。
1866年8月30日,安徒生去了一家妓院,在当晚的日记中他承认了自己的罪恶:
在整个旅程中,我一直渴望造访一位妓女。不管有多累,我还是决定要去看其中的一位。我进了一间屋子。一个老鸨进来了,后来跟了四个妓女来。她们说其中最小的只有18岁。我便叫她留了下来。除了一件内衣以外,她几乎什么都没穿。我为她感到悲哀,我给了那老鸨5法郎。在她问我要钱时,我也同样给了她5法郎。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那个一丝不挂的可怜孩子。而她似乎十分惊奇,因为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