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恩这个支书这几天还真被一件事儿搅扰着,那就是被村里的秃头婆子给告上了。
按柳树村和我们这个东明县的叫法——疏花就是一个四川“蛮子”。这个所谓的蛮子就是指任何口音不同于本村人的外地人,也就是说不是我们当地人都被统称为蛮子。
她是十几岁时被卖到槐花村当了槐花村的媳妇的,虽然距现在已经近二十年了,但她的口音还未改“蛮子”腔,村子里那时候见证她被卖来的人如今背后提起她还是称呼她蛮子。
但我们就不称呼她蛮子了,我们叫她的名字。
她最近又令自己当上了新媳妇——她死了男人寡居不到一年又招了一个女婿,那个女婿要是婆婆和婆家人给招的也许还好,可是他是她自己招来的,他竟然是她四川老家的人,也是个“蛮子”。为此,本来就跟她婆媳不和对她恨之入骨的婆婆跟她闹了一场又一场,还扬言要她带着她的野男人滚回他们四川老家去,孩子和家里的屋院都没她的份,然后就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住到大闺女家里去了,却又到处扬言是她把她撵出了家门,她大闺女家跟柳树村挨着,她天天从闺女家吃了饭到柳树村来叫骂她,闺女也管不住,就由她闹去。疏花竟然毫不理会她的撒泼,我行我素的跟她的新女婿过新日子,把她给气个半死。她一计不成又换一计,又去县里的高中去找孙子又让孙子叫在市里上大专的孙女好叫他们一起都揭竿而起来反抗她的娘。
幸亏从俩孩子都很懂事,都没有听奶奶的话跟她一块儿对抗他们的妈和新爸,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对奶奶和妈的战争只有“沉默”,况且他们都不在家,闺女18,儿子16,都在学校里念书,她也难笼络住他们,就气冲冲的来找明恩,要他这个支书给断案。支书明恩却语重心强的劝她:“我的老嫂子,你就别瞎折腾了,这好好的日子你就好好的过吧,非得搅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才合你心意啊,你凭良心说,人家媳妇来了你家哪点不好了,不说咱死去的根儿长的寒碜又有病不说,她这个四川女人可是给咱家立了大功出了大力了,你看看,不但功用俩孩子都上学,闺女还考上了大专,儿也在县里上高中了,家里那五间大堂屋院得多阔气啊,你要是不找事这不日子过得呱呱叫啊,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一天天的老了,来后光指着人家伺候了,人家不撵你走就是好的了。中了中了,别告状了,回家熬一锅肉,一家人热乎乎的吃了言归于好吧哈。”
这个秃头婆子听了这话就像吞了一个热红薯的狗,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她气的翻着白眼想:听他这话这不是全我的错,我是无理取闹了?我的娘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强梁了几十年了,还被你顶一个跟头了,你娘的不就是个芝麻大的官儿嘛,还想训老娘我了……她就立时脸一翻嚎起来:“张明恩,别觉着我来找你就是个当自己是个官儿翘翘起来了,你是请小姨子做客——没安好心眼。熟透了的藕——窟窿子心眼多,别觉着我老婆子了就好糊弄了,我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不用说那个不要脸的娘们领着她的王八龟孙野男人来给你送礼了,你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最短,不替她说话还能给我老婆子伸冤呢。咱张果老倒骑驴——走着瞧。”
明恩被气的脸都白了,气呼呼的连骂带吓的唬她:“你个死老婆子你再敢没根没据的胡说八道我送你去乡里叫你住黑屋。”
谁知她还真是秋后的棒子——好硬。听了他的威吓不但不露怯,还得意洋洋的说了句:“那咱就乡里见吧。”扭打扭打走了。他看着她那干瘦的背影轻蔑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一串钱九百九——不成吊(儿),折腾去吧,傻老婆子。
谁知她还真折腾起来了,她从支书家出来就扛着小包袱去乡上把她儿媳妇和老支书一块儿告了。告他们的罪状是儿媳妇招野男人虐待和迫害她,支书收了他们的礼跟着迫害她。明恩可气坏了。
乡里人马上把明恩叫去了,听了明恩哭笑不得的一番解释,他们也笑了,表示不理她随便她闹,她闹腾够了就不闹了。可是她还真螃蟹吐沫——没完没了了。她还扛着个小包袱耻高气扬的说如果乡里不受理她这个案子,她就去县里告,去省里告,去中央找******评理去……最后向乡领导为了她“不去县里告去省里告去中央找******评理不得不给她儿媳妇下了传票。
疏花被传到了乡里,她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穿着干净合身的衣裳,皮肤微黑,但很光润,短头发,只是头发过早的白了一半还多,厚厚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一副干练精明的模样。她坐在乡领导的办公室里(暂做法庭)——婆婆的对面,眼神凛凛的,脸上木木的,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领导心里说。
他清清喉咙例行公事的问:“魏疏花,你知道你婆婆告你啥罪名吗?”
她“哼哼”的一笑说:“我知道,那是她的压箱底话,我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对面的婆婆阴冷的“嘿嘿”笑了两声,一副“今个可够你喝一壶的了”的神气。
“那她说你迫害和虐待她你承认不承认呐?”
“这啥叫虐待和迫害呀?我辛辛苦苦干活回来再给她做饭算不算迫害,我辛辛苦苦挣钱自己都不舍得吃不舍得花还每回赶集回来给她买好吃的买好穿的算不算虐待?”她不紧不慢的说。
“你放屁,我没穿过你的衣裳,我没吃过你的东西,我穿的是我自己买的,我吃的是我闺女送的,你的钱都放着买野男人了,都给野男人了——”她瞪着一双黑豆眼刺棱着薄嘴皮子跳着脚骂。
“原告范贵梅,不许骂人不许蹦脚,这是乡里不是你家大院里,有话好好说。”乡领导不得不呵斥她。
她薄嘴唇一瘪,嘟囔着脸不说话了。
乡领导又问:“魏疏花,你是说你从来没有虐待过她和迫害过她了?谁能作证啊?”
魏疏花看一眼坐在一边的明恩说:“俺庄上的支书明恩叔可以作证,俺庄上的瞎子都可以给我作证我给她买吃的买穿的对她尽孝道了,谁要是说瞎话了,天打雷劈死她,地震砸死她……”
“你放屁,别听她个妖精娘们的,俺村的支书被他买好了,我不许他再来作证……”她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个虾米一样的蹦着。
明恩眯着眼苦笑。
乡领导又把她喝退到椅子上坐牢说:“那中,咱今个就不叫他作证,咱找村里随便哪个人作证好不好?”说罢朝外面挥挥手,外面马上走来几个人,有老又年轻。她的黑眼珠骨碌碌的转起来,一脸的丧气,但马上就对着那几个嬉笑开颜起来,一副临时抱佛脚的讨好劲头,但她的表情还是浪费了,那几个人根本没看她。
乡领导问:“你们几个都是柳树村的人?”
那几个人都说是。
“你们都认识原告和被告?”
那几个人都答认识。
“那你们谁见过魏疏花虐待和迫害她婆婆范贵梅?”
“没见过”“没见过”“没见过”几个人一齐说。老婆子的脸拉长了。
“范贵梅,你听见了没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都没有看见她迫害虐待你,那你就是没被迫害虐待过,好了,别闹了,回去吧。”
她气的秃头顶上的头皮都红了,弓着腰,哆嗦着薄嘴唇指着领导:“这就是乡里领导断案?这就把我打发了?我不服,我不服,这几个人都是这个骚娘们给弄来的,恁合着伙欺负我一个没了男人死了儿的孤老婆子,我,我要去——”
“去县里告去省里告去党中央找******老人家评理,我都听过一遍了,你别费劲再说一遍了,去吧去吧,不服上诉,这是每个公民享有的权利,咱不拦你。”
“哈哈哈。”那几个村里人笑开了。一个妇女说:“我说婶子,俺几个可不是疏花弄来的,俺是听乡里人来咱村里调查,俺几个主动来作证的,说实话婶子,你真是不识好,疏花妹子这些年在咱家可没少出力也没少孝敬你,看看她这些年还得给俺根儿兄弟治病,还供俩孩子上学,够难的了,根儿兄弟死了,她招个女婿帮衬帮衬她没啥不好,况且那个兄弟人也不错,是你自己心窄容不下人,还是听俺的劝,回家好好过日子吧,要真是疏花妹妹跟她的新女婿对你不好,再告她也不晚是不是?”
一番话把她说的张口无言,她倒退着小脚踉跄了几步,脸红脖子粗的指着众人说:“中中中,恁都串通一势来祸害我,恁人多势重,我斗不过恁,我自有地儿说理去,恁都等着吧,这会叫恁笑,到时候都给我哭,给我下跪求我饶恁,等着吧等着吧……”她气哼哼的叫骂着又扭打扭打扭走了。
大伙儿见她走远了都不笑了,乡领导看着疏花问:“你跟你婆子关系是一直这样吗?”
疏花摇了摇头,说:“不是,以前关系虽说不好还能凑合,不至于打到当街,她儿子了她就神经病似的防着我,我跟四邻八舍的男人说话她都骂人家,后来我招了这个女婿她就彻底跟我翻脸了,要和我的新男人滚出柳树村去,说家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张家的,领导恁说说,我这不是拿捏人吗?这个家是我一手操持起来的,孩子是我养大的,我的家我当家。她容不下我的男人她走就是。”
“哼哼哼,她就是老鼠心,怕自己家的粮食肥了外人,可你有本事别叫你儿死啊,占住自己的粮囤啊。”那个妇女气哼哼的说。
疏花感激的看了一眼那个妇女说:“嫂子,真谢谢你替我说话了。”
那个妇女受不了她这份感谢似的一咧嘴说:“你别那个,我说的都是实话,回去你跟同贵兄弟该咋过咋过,别理她,她愿意住闺女家有本事就叫她住到老,看人家让不让她住。”
乡领导对那个妇女摇摇手,叹了口气打着官腔说:“这家庭纠纷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要是真折腾个没完不管还不行,最好呢,你们能私下里能调和调和,人老了嘛,啥也不图,就图个嘴,你多给她弄点好吃的,多给她说点好话,看能不能哄住她啊——家和万事兴对不对?”
疏花苦笑着摇了摇头。
明恩作为支书也不得不劝疏花:“我说侄媳妇,领导说的对,家和万事兴,咱能不跟她闹腾就不跟他闹腾,她要你走呢也不可能,她老这么住在闺女家闹也不是法子,这书上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不是多嫌你的新女婿——同贵同志吗,那就叫同贵跟她套近乎去,这伸手打笑面人,她就是块老磨盘,也有被磨穿的时候对不对?”
疏花又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