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莲又是很晚才醒过来了,她一看明亮的窗户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直挺挺坐了起来,心里扑腾腾跳着嘴里暗骂着自己“咋又睡过了呢”?就匆匆忙忙的穿衣裳,但怕惊醒玉杰,还是轻手轻脚的,还好,没弄醒他,她觉得他在部队每天早上要早起训练,就觉得他在家这几天她最不能打搅的就是他睡觉,可得叫他好好睡几个早上,补补吧。
当她穿好衣裳轻轻的从他身上跨过去坐到床边穿鞋的时候,悄悄的一看他吓了一大跳——他竟然睁着眼睛,而且直直的看着她。
她结结巴巴的笑着问:“你,你咋醒了,你啥,啥时候醒的?”
他那双眼睛冷冷的盯了她一阵子后轻蔑的垂下了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声,翻身朝里了。她心里一酸,他又咋了,不由的又去回忆昨夜的光景,天,怪了,她昨晚的回忆到了跟他上床的时候又短了路了,她只记得自己去拉窗帘,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然后感到身上一凉就啥也不知道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她自认自己是个有心记性又特别好的人,从来没有这么“粗心”忘事儿过,可是如今居然能忘掉他们“洞房”这事儿,她不能不痛苦,但是现在可不能坐着痛苦这个,她当务之急是出去进厨房做饭,她可是发誓要做个好媳妇的,这好媳妇的头一条可就是早起给一家人做饭。
她心神不宁的慌慌起来了,匆忙洗把脸就又进厨房忙碌,憨憨的婆婆照例看到媳妇来帮她做饭很满意,婆婆对着她嘿嘿的笑笑,她对婆婆羞羞的笑笑。然后就不许婆婆动手,自己忙活起来,虽然心乱如麻,但她是个做惯家务的人,把那一阵锅碗瓢盆交响曲照样奏的有声有色。到全家都起来吃饭的时候,她又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但是玉杰还没起来,她就低着头说了声“我去叫他”就进了自己的屋。
玉娜在后面跟嫂子打趣说:“别叫他了,他不吃罢了,他这两天可是累得很。”
她听了羞得脸蓦地红了,但脸红红着眼泪溢出来了,她心里不知怎地觉得很委屈,就急急的往屋里走。
屋里静静的,玉杰睁着眼睛默默的躺着,看上去令她发怯,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轻声说:“起来吃饭吧,一会儿就凉了。”
他不不吭动也不转眼珠,就把她晾在那,她听不到他的话不知该咋办,也不敢乱动,就直直的立在他床前看着他,好像宫女等着皇上起身好伺候他,可是他这样她就不知该怎么伺候他了,她就战战兢兢的等着她,卑卑怯怯的样子垂首而立。
“别他娘的给我摆可怜相,我看见你这样子就恶心,给我滚——”他忽然起身冲她骂。
她吓的踉跄的后退了两步,然后木呆呆的僵在了地上。一个结婚才三天的新媳妇突然被她的新女婿骂……
幸亏她把门关着,厨房里吃饭的人由于天冷也关着门,屋里的公婆和小姑都没听到,这边吃着饭的一家三口根本不知道新人屋里发生的事。只是老太太看看饭桌上儿子和媳妇的饭碗不冒烟了,就嘟囔说:“这饭都凉了咋还不来吃饭呐,我去叫给他俩去。”
说着就起身去叫,玉娜呵斥一声说:“别去,你恁没眼色啊,不知道人家小两口这几天腻歪个没完啊,你进去了看见啥好看呐,吃你的饭吧。”
明恩这个老公公听了这话当然得装听不见,就继续吃,但老伴可吃不下了,像个小偷一样不住的透过门缝往外望。玉娜边吃边鬼笑着说:“我哥这就快归队了,这不得恶补多吃啊!”
娘听了愣着眼瓮声瓮气的问:“就是啊,这一回部队吃不上家里的饭了,就得多吃啊,你还不叫叫他啊?”
玉娜听了娘的话缩着头哈哈哈笑起来了,笑的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娘被笑的傻愣愣的看着她又看着男人求解。明恩故意瞪瞪女儿说:“小闺女家胡说个啥呀。”
小两口终于双双进厨屋来了,明恩赶紧让媳妇:“赶紧吃吧莲莲,都凉了,来后别管他,咱吃咱的哈。”老太太却把碗推到儿子跟前对着儿子急急的说:“快吃吧,这天冷凉的快。”
莲莲低着头勉强笑笑,玉杰不吭声,坐下就夹菜。莲莲怯怯的看看他,见他只顾吃菜,就从馍框里拿了一个馍,犹犹豫豫的她递到他面前,他不看也也不接,冷冷的说:“我吃自己拿。”她只有又把馍往框里放。“他不吃你自己吃莲莲,别惯他懒。”公公的声音冲自己说,她听了不好意思再放回去,就在那个馍上掰了一点,才放进去了。
玉娜却看出莲莲的眼睛有些红,就以为是人家小两口撒娇,就亲亲的叫了声嫂子,说:”嫂子,你得赶快吃,一会儿她有两个个邻村的女同学,听说她娶了个貌如天仙的嫂子,要来看你呐,看看,你的美名天下扬了呀,哈哈哈。”
一家人都呵呵的笑了。
只有玉杰冷冷的哼了一声,明恩看了儿子一眼说:“我吃饱了,我出去恁快吃吧。”
莲莲听了妹妹的话羞羞的说:“啥看我啊,人家是来找你玩儿呐。”
“她的同学当然是找她玩儿的,你还真以为是专门看你呀。”玉杰忽然来了这一句,完了他自己都觉得他这话说的没意思。
玉娜看看他笑着顶他说:“人家就是听说嫂子长的好来一饱眼福的,顺便找我玩儿,咋了,不服?不服人家咋不说来看你呀?”
玉杰冷笑一声说:“吃你的吧,吃完了赶紧跑出去疯去,开了学就不能在家疯了。”
玉娜偏不饶他,皱着鼻子跟他戗:“我今个还就是不出去,今上午我嫂子我包了,没你的事儿,你一边晾着去哈。”
莲莲的脸又红的发烧了,她心砰砰跳的等着玉杰的回答。谁知玉杰冷冷的一笑说:“这我还真不管,我今个就走我的人了。”
“啥?”玉娜惊叫。
“啥?”娘大喊。
莲莲瞪大了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你还不到归队是时候呢。”娘俩一齐冲他叫。
他边大嚼边呜呜噜噜的说:“没到期就不能走了吗?”
“那,那你何苦呢,嫂子你同意吗?”玉娜瞪着眼问莲莲。
莲莲的头马上低下去了,“哐啷”一声,腿撞了一下桌子,斜着身子跑出去了。
明恩从外面转会了厨房,严肃的看着儿子问:“你刚才说啥?”
玉杰气呼呼的看着明恩说:“我要回部队了,听清楚了没有——”
明恩厉声说:“我听清楚了但没听明白,不到回部队的期限你为啥要早走?”
“我想早走,这不违犯法法律也不违反部队规定吧?”
“是不违犯法律也不违反部队规定,但不合情理。”
“啥情理?”
“世俗情理,没有哪一个新女婿不等跟媳妇三天回了门就走人的,明个是好日子,是你俩双双莲莲娘家的日子,你这突然走的那一门子,部队叫你了还是国家招你了?”
“爹,他想走就叫他走吧,官差不自由,他有他的难处。”莲莲站在门外轻轻的说。
爷俩都愣住了,玉杰叹了口气进自己屋了。
然后莲莲进了厨屋就动手收碗筷刷锅,刷好了锅又用剩饭和刷锅水拌猪饲料,拌好了就吃力端起来满满的一大盆子去猪圈。
这时除了玉杰,全家人都站在厨屋门口愣愣的看着她,明恩冲老伴使了个眼色,老伴赶紧去抢媳妇手里的盆,边说:“你回屋歇着吧,我喂我喂。”
“说话说清楚,啥你喂你喂的,喂猪还是喂自己?”张娜又抢白娘。
“嘿嘿嘿,你个龟孙妮子,胡说八道的,嘿嘿嘿。”她憨笑着骂闺女,这一笑,明恩也笑了,顺势跟儿媳妇说:“今个是马头会哩,没事你跟杰子还有你妹妹赶集去吧,想买点啥买点啥。”
说着掏出了几张钱来,他当然不好递给媳妇,就递给闺女了,玉娜看看爹的脸色为难的说:“可是我同学一会就来的,我哪能就走了呢?”
“那你就跟你嫂子去她家找她去,大年下的,跑着玩儿去呗。”然后跟女儿使了个眼色,她马上意会了。就一把拉起嫂子说:“对,大年下的,就是跑着玩儿的时候,你跟我哥明个才去回门,咱今儿个就出去疯一天,看你,这几天还没出过门呢。”
莲莲也不好推脱了,只有随小姑便了。
她们刚一走,这边明恩就来到了儿子的新房里。
玉杰果然在屋里收拾行李,一点也无虚张声势的样子,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坐下来尽量保持着冷静做出淡淡的样子。儿子却不看他也不理他,低头忙自己的。明恩看了儿子一样,咳咳了两声佯装无意的口气说:“看莲莲多好的一个闺女,到底是苦孩子啊,从小就操持几个兄弟伺候一家人惯了,看多勤快,干活又有眼色,进了咱家就不闲着,看把家里收拾的多干净。”
玉杰好像没听见,继续忙自己的,但他的思绪被打乱了,他的手在皮箱里乱抓,根本起不到收拾整理的作用。
明恩又咳咳了两声说:“本来今个三天,三天回门三天回门,该今个回去的,可是今个不是双日子,还是双日子再回吧,这都跟她爹说好了的,嗯。”
他自己都觉得说这个话没意思。况且玉杰还是不吭声,屋里里静悄悄的,更显得他的话空洞洞轻散散的,像从窗棂里射到屋里光速里飘浮着的灰尘,无聊极了。
“爹,啥也别说了,我回部队了。”玉杰转过身轻轻的跟爹说。
爹不敢看儿子了,轻轻的问:“非得回去,回了门吧。”
“不,我今个就走。”他的口气里出了冷硬还有痛苦,这只有爹能听出来。当爹的眼睛里立刻露出疼惜,他当爹的当然不敢深究儿子的私事,他当然猜到是儿子和儿媳妇之间出事儿了。
他知道儿子是非走不可了,他知道儿子的个性,就不在劝了,木着脸叹息一声说:“几点走?”
“下午吧,搭车去市里的火车站,一夜火车就到了。”
“那,也得等她来了,跟她道个别吧,别做的太绝了,不然人家该说我跟你娘老混蛋狗屁不通了。”
玉杰听了这话知道爹心里很难受,就强笑笑说:“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大支书丢脸的,我只是一时心里乱,没事的,你别操心。”
又说:“我等她回来就是了。”
莲莲当然无心玩儿,在集市上陪这玉娜和两个闺女逛了一会就央求回家来了,她真怕一回到家玉杰真的就见不到了……
到了家,谢天谢地,他还没走,“也许今早上说的话只是气话,或者是我的胡思乱想,他根本就没说过……”
但是,玉杰看她回来就冷冷的说:“我得走了,到了那我给你来信。”就提起皮箱往外走。
她马上浑身筛糠一样的抖起来,眼泪堵也堵不住的哗哗往外流。玉娜一把把哥拉倒屋里打趣说:“哥,这新婚夫妇都是宝眷情欢鱼得水,恨不得月圆花好配天长,你咋却忍心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呢,这是咋——”
玉杰厌恶的瞪一眼妹妹说:“别跟我咬文嚼字,这事不是你个闺女家该问的,走你的。”
玉娜不屑的瞥了哥一眼“哼”了一下走出去了。
剩下老两口对着儿子,娘虽愚钝,但也看出了儿子跟媳妇有问题,只是不知该咋办,瞪着眼看儿子又看媳妇,她当然啥也看不出来。
明恩看着儿子故意轻松的笑笑说:“部队里临时有任务咱可不敢耽搁一分一秒,看看,莲莲,这给国家办事就是这样,叫你三更走不敢逗留到五更,不过咱也没法,哎,走吧走吧,明个回门我自有话跟亲家说,没事吧莲莲?你家人不挑理儿吧?”
莲莲笑着点头:“没事没事。”
说罢一头扎进了屋里,偷着哭起来。
明个回门的时候,她娘家门口肯定都围了半街桶子人看她的新女婿,可是她的新女婿三天就扔下他走了,这是咋回事啊?她要被娘家人嘲笑一辈子的了。
“杰小儿,你小两口的事儿我不好说啥,只是我劝你好歹等明天回了门再走,这样扔懵走了叫人家到了娘家多没脸。”婆婆在外面不知轻重的乱喊,她又羞又委屈把头埋进被子里痛哭起来。
这个结婚三天的处女就这么被狠心的新郎狠心的扔在了家里。
玉杰走了公公婆婆都进屋来劝慰,她公公一个劲说是部队上临时有紧急任务来电报催了,他不走不中,她知道公公撒谎,但还是很知礼的不哭了,点着头说是是,公公这边也知道莲莲不相信他撒的这个谎,因为他们之间的事她还不明了吗,他只是觉得自己该在这尴尬事上做点表面文章盖盖脸,也算是给全家人打个撒谎的草稿,好出去了都这么跟外人说,更重要的是要莲莲明天回家跟她娘家人说。体面的人办事就是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