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夜无眠,经管他也没见过鬼,这个老庙里有鬼他也只是听他的爹娘说的,他爹娘也是听他们的爹娘说的,但是,他深信这是真的,虽然现在人口密集点灯普及,但是老庙里有鬼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他思索了一夜,觉得这事得跟村支书说说,如今柳树林里的村支书叫张明恩,是个又有文化又会做人又会当官的人,没有不服他这个支书的。他跟他家住的对门,平时两人就爱拉呱说心腹话,这事非同小可,他起码得跟支书汇报一下吧。
这天他一起床,就黄黄着面皮蹲在支书家门口了。起来扫院子的张明恩一眼就看出老邻居有事儿了,他就快快的把院子扫好,但一点也没有马虎,他不许他的院子里有丝毫脏乱,尽管他媳妇也养鸡,养猪,养羊,但他的院子里既没有鸡屎片子也没有猪粪堆子也没有羊屎蛋子。因为他家不但猪规规矩矩的在圈里圈着,鸡也用网子严严实实的网着,羊也再院子的一棵杨树下搭的一个羊圈里拴着,一切都规规矩矩,就像他这个支书当的,让人觉得再规矩不过了。
他出来就递给老头一根烟,然后也蹲在他跟前,俩人都点上吸了几口老头就开口了,他先是嘿嘿笑了两声,有些羞涩的说:“嘿嘿,夜儿个黑里我听俺孙儿说他几个孩子捣蛋,去了咱村南边的老庙里了。”
明恩听了朝他扭着头不动了,他就继续说:“他说他几个把外面亭子下挖了一个洞,钻进去把那老庙里的符给撕了,你看这事——”
这事真把这个有文化的新社会支书给震住了。虽说新干部新农民都是新思想,不许迷信,但是人在本源里都有唯心的成份在里面的,人心是有所敬畏的,更何况,老庙不许动,老庙门上的符不许碰,是老一辈留给子孙的训诫,至今没有人敢去破这个诫……这,这可咋办?
不过到底他是支书,他哈哈一笑说:“没事,都说里面有鬼,可是谁见过鬼,撕了就撕了,跟孩子说,没事,别叫孩子害怕了,哈哈哈。”
老头并不知道支书心里咋想了,就皱着眉头沉重的说:“不是这么个事儿吧,老庙里如今还有没有鬼了怪了咱不知道,但是那个时候确实有的,不然咋会再外面加一道亭子呢,而且里面也却有一道符呢,咱的仙人不会个个说瞎话骗后人吧?”
明恩心里有些乱的思索了一回笑笑说:“别说了,别说了,别叫大伙听见了,咱仙人不光说有鬼还说有神又仙呢,咱谁见过啊,别往心里去了,别说没鬼,就是真有鬼,现代科学这么发达,现代人这么厉害,还治不了以前的穷酸鬼啊,看看,电灯厉害还是煤油灯厉害,电灯厉害是不是,鬼也一样,没这会的人能,怕,哈哈哈。”
老头不得不跟着笑,但他笑着摇摇头说:“科学发达跟这个可挂不上钩啊,哈,不过没事最好。”
所谓“隔墙有耳”,他们的一番悄悄话竟然不胫而走,这一来,村子里可疯了。那几个孩子的大人都死命的问自家孩子到底撕符那天看到了啥,外人也纷纷来听那几个孩子的讲述,几个孩子觉得他们顿时成了村里的宝,就添油加醋的描述起那天的情景来,一个说那道符被烧的时候变成了一道闪电飞去了,一个那道符化成了一条龙飞去了,一个说那道符根本就没变,是它自己被火一烧飞去天上了……
那些爱嚼舌根的,听风就是雨的,煽风点火的霎时就把村里里闹的鬼影幢幢的了。见鬼的一夜之间不计其数……
一个娘们说她夜里从厕所解手回来,一回身看见后面有一个绿眼睛,黑乎乎的东西冲着她呲牙一笑飞了(其实是一只猫)。
一个老太太说她夜里头睡不着,总觉得窗户外面有动静,心里呢也突突的跳,有事啊!她就忍不住扒开窗户帘往外一看:我那个娘哎,外面趴着一个人头啊。我大叫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醒了跑外面一看,哪有人影啊,根本没人啊,可是我看见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我还能说瞎话啊……(很可能她眼花了,她的眼往水壶里起开水都是起壶里一半流锅台下一半)。
一个爱喝醉的男人,他经常在外喝酒半夜才回家,这天他说他去朋友家喝了酒回来晚了,走到村头的一条水沟处,他说他的腿忽然不当家了,就扑通一声滑到水里了,幸亏他会水,折腾了半夜自己又爬上来了。这好好的会掉进沟里,不是鬼拉的是啥?(喝醉了滑到沟里不很正常嘛)。
这些个鬼故事一天一个版本,每个版本都换主角,但是,支书明恩却采取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动”的态度,任他们传去闹去,果然,这样鬼林鬼话了一阵子后,不知道是鬼走了还是人烦了,遇鬼经历就不再上演了。鬼也没人再怕了。
又过了一阵子,村子里的日子还是照常过,鸡鸭猪羊还是照常长,那鬼所引发的骚动和流言开始被人笑了,原来村里人被耍了,被那个荒唐的老庙的故事耍了,原来根本没有鬼,庙里那道符根本就是个胡乱的摆设,也许根本就没有那道符,都被几个小孩子骗了……
村子里的人笑过了,又年轻人就提出要把那座老庙用推土机给推平了,好做村里的宅基地,看,如今人多地少了,院子就特别金贵了,把这么大的资源地荒废着多可惜啊,支书也真不会开发资源。但是,年轻人的热情澎湃的提议还是被支书和村里的老人给止住了。支书的话是:等等。
村里的年轻人就暗骂支书:迂腐。
“迂腐”的支书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家里一个老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偏偏他这个仪表堂堂的人娶了个憨丑愚钝的老婆,但他这个憨丑愚钝的老婆却给他生了一对跟他一样俊模俊样的儿女,儿子叫张玉杰,在外当兵,已经转上了士官,是他的骄傲;闺女叫张玉娜,也很争气,去年考上了大学,是他的荣耀,。他儿子张杰今年够了结婚的年龄了,他张罗着今年趁他休假就給他把婚事办了。
他是支书,他越发要做出榜样,他儿子就没有批新院子,结了婚也跟他老两口住一块儿,他们就在他老两口住的堂屋西侧新盖了三间亮堂堂的新瓦房,就此娶媳妇了。儿子的未婚媳妇是邻村的,叫莲莲,是个长的好脾气好的闺女,跟儿子是小学同学,俩人经媒人一说就彼此满意,虽然当爹的开始出于势力嫌莲莲家不体面跟他家不门当户对,但是儿子从来都没听过他的话,这事更不听他的话了,他见了闺女也一眼看上了,就顺水推舟不再说啥了。
他跟儿子在信里一商量结婚的事,儿子喜得忽然变得听爹的话了,说只要能叫他当上新郎官一切都听爹的安排。那时候都还没有电话,儿子从此就一天一封信的打听爹筹备婚礼的事,爹又笑又气又恼的回信说:“当好你的兵吧,过年你休假的时候就是你当新女婿日子。”
其实给独子娶媳妇他这个当老公公的跟儿子一样喜气,迫不及待。他早早的就把新屋子拾掇的漂漂亮亮的,因为知道在外当兵的儿子眼光“不俗”,不喜大红大绿,而且儿子要求素净,高雅,那么白色素净,高雅吧,他就去集市上扯了一大匹白色的布,给儿子的三间新房糊了顶当天花板,又把墙壁刷了洁白的涂料,虽然像哈代说的理想和现实有一些冲突——屋顶的白色和墙壁的白色不同,但谁会在乎这个。他又在里间新做的大木床头贴上了一对白胖小子的画,在外间客厅里贴上了几幅电影明星的画,年轻人都喜欢。这真是村里一流的新房啊。他又提前就把彩礼预备的丰丰厚厚的,准备体体面面的给儿子办一回喜事。
此时的张明恩家是万事俱备,只欠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