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门前侍卫阻挠,紧赶慢赶闯入寿宁宫时,还有许多不曾散去的妃嫔和宗亲命妇,乱糟糟地等在大殿里,见了我都发呆不说话,不见云伊和寰宥,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荣妃听见动静从里头出来,忙来搀扶我:“宛妃怕是不行了,不然也不会惊动您来,娘娘的身子要不要紧?”
“我没事了,宛妃她……”我迟疑地驻足不前,无法接受这一步往里走,就要送一个人离开人世。
荣妃直摇头:“悬着最后一口气了。”而后迅速讲起和香薷传回来差不多的话,说是宴席上宇坤从常妃桌上拿了酒给宛妃敬酒,宛妃饮下后,宇坤才转身的功夫,她就吐血了,太医判断是中毒,具体的还在需调查,但如今宫中大权全在寰宥和常家手里,所有人做事都比不得从前那样顺当。
终于跨入暂时安置宛妃的殿阁,她奄奄一息地卧在华琼婕的怀里,华氏大概是第一个去搀扶她的人,浑身已满是鲜血,见了我便落泪:“娘娘……”
“怎么会这样?”我微微朝后跌了半步,昏迷的林宛梅却努力睁开了眼睛,她仿佛在等着谁而不愿离开,可她应该知道,她等不回寰宇。
“娘娘……”林宛梅朝我伸出手来,纤纤白皙的手上染满了她自己的鲜血,这一伸手不是绝望时的无助,仿佛仅仅是想要和我相握,和我做最后的道别。
几步走上前伸手与她相握,黏腻的血触摸在手,直叫人心惊胆战,她稍稍用力拉了拉我,可那样的力气不足以让我上前,我仿佛是不由自主地靠近她,缓缓蹲下,她含笑看着我,忽而泪如雨下,“娘娘……等皇上回来,替臣妾握一握皇上的手,告诉他……咳……臣妾不能再侍奉左右,臣妾有罪……希望他能宽恕我的罪过……”
她每说一句话便从口角溢出黑血,华琼婕的身子直颤抖,林宛梅却用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胳膊:“别怕……妹妹,你要好好活下去。”
“宛妃,你不能死。”我亦情绪激动,泪水在眼中打转,紧紧捏着她的手说,“你死了孩子怎么办?你不是让我好好坚强,为你们守护这个后宫吗?林宛梅,你别死啊。”
她凄惨地笑着,却又仿佛由心感到越快:“娘娘……您太善良了,臣妾怎么会有孩子,只是、只是觉得那样说,特别骄傲、特别、咳……特别得意。”
“那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还会有孩子,还会有的。”我不忍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慌乱地喊莲衣,“去找太医来,找太医来就她。”
林宛梅却突然拉了我一把,笑着说:“娘娘别天真了,救不活了,我自己知道。”
“为什么?”
“臣妾……”她缓缓将目光离开我,空洞地朝上看着,“做了一辈子的戏,就想让他能多看我一眼,谁想到适得其反,让我彻彻底底从他心里走出来。只盼这一场戏,能做得让他多少能记着一些。”泪水汨汨而下,和血混在了一起,可她却看起来那么洁净,丝毫不显得污浊肮脏。
“宇泰死后,已经生无可恋,早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又将目光转向我,极轻声地说,“她害了那么多人,臣妾的死若能拖她下水,就值得了。”说罢将手松开我,探在腰际不知摸出什么东西来,又颤巍巍地塞入我的手中,我攥紧的那一瞬,她的手突然无力地垂落。
“娘娘!娘娘!”华琼婕急声高呼。
“娘娘……答应……我……”最后的一句话,林宛梅含笑阖目,在华琼婕的怀里断了气息,华氏大哭,我亦险些跌倒,莲衣将我死死地搀扶住,一声声在耳边劝:“娘娘小心,别动了胎气。”
迅速有太医赶来救治,但已回天无力,宛妃香消玉殒,她的近身宫女哭成一片,我无力地坐在一旁,好半天才开口:“请林家的人进来。”
“娘娘,眼下恐怕难,宫里里里外外都叫逸亲王守得严严实实,这件事怕是要逸亲王点头才行。”太后宫里的老嬷嬷这样回我话,又劝我回去歇息,这里污浊呆不得。
我冷笑:“天还没变呢,他守他的宫门,我行我的皇权,传话下去通知宗人府,调查常妃和大皇子下毒毒害宛妃一事。”
“娘娘……”
看着他们犹豫不决,莲衣生怕我动气,主动来说:“奴婢这就去。”说着让其他人好生照顾我,匆匆离开。
“母后在寝殿?”我又问。
那老嬷嬷答:“太后娘娘在佛堂呢,知道您会来,一早叫奴婢候着,说今日太乱了您身子也不好,就不见了,来日等逸亲王再入宫时,一起再见不迟。”她接着又说,宛妃中毒后,常妃就护着慌乱失神的大皇子离开,而逸亲王妃因受惊而胎动不安,逸亲王也带着她离了宫,虽然招来了太医救治宛妃,但一来眼下宫内各种行为得到限制,二来宛妃中剧毒且用量极大,所以除了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谁也无能为力。
不久后林宛梅被送回暗香疏影,华琼婕瘫软在床榻一下,她的身上全是血,神情呆滞,甚是可怜,我让宫女搀扶她起来,她也任人摆布。直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索性吩咐人将她好生送回沁怡堂,她缓缓走到门前时,突然止步问我:“娘娘,臣妾想去暗香疏影为宛妃娘娘守夜。”
我颔首认可,她感激地欠身示意,终是被宫女们搀扶着离开了寿宁宫,屋子里老嬷嬷宫女太监也跟着散得差不多,荣妃的宫女才从外头进来,说二皇子受惊哭闹,荣妃不得不带着孩子离开。
我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正起身也想走时,才突然想起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可这里人多眼杂我不好轻易打开看,悄然将手隐入阔袖之中,由金儿香薷搀扶着送回坤宁宫。
涵春在我到达寿宁宫时就带着美咲先回来了,因怕孩子们留在这里不安全,也知林氏回天无力,索性就不管了,见我安然回来她松口气,又见我身上也沾了血迹,忙唤宫女为我洗漱替换,我却拒绝,说想独自静一静,留下她在身边,其他人都候在了外头。
我这才将手心缓缓展开,是一团染了血迹捏皱了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展开纸片,便见有残留的白色粉末滑落,涵春看得明白,斟茶来将纸片浸入,随手拆下发髻上的银簪子插入,待拿出来,便见簪子前头蒙了薄薄一层漆黑色。
“是毒药?”涵春心惊胆战,将纸片和簪子扔进火炉里烧,又慌忙把水倒入痰盂里,正捧着茶碗不知所措,我却冷静了,缓缓对她说,“不是常云倩想害人。”
“不是她?”
“这纸团是宛妃临死前给我的,她说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场戏。”我重重将心沉下来,呼出一口郁闷的气息,“她是自杀的,想要嫁祸给常妃。”
涵春愣了半天,突然怒:“何苦呢,她这个傻子,现在什么情形,她怎么可能嫁祸得了常妃?”
我摇头,“我也不明白,可最后留在行宫的人是她,她或许知道的比我们多,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既然她已经选择了这样做,我就不能让她白白死去。”
“难怪昨天对您说她有了身孕,想必也是假的吧,她那会儿就准备好了?”涵春唏嘘不已,“也是啊,她一直在太后身边,该比我们都早知道,会有这一场接风宴。而她之前已经寻死过一次,恐怕对这个人世早就没什么可留恋的,就是没想到她能如此大义凌然,平时真真看不出她还有这样的勇气。”
此时莲衣在外头敲门,匆匆归来的她脸上被风吹得冻了通红,却兴奋地告诉我说:“奴婢本以为根本没法儿传话出去,可没想到虽然守卫森严,但都不纠缠为难人,奴婢大大方方说要去宗人府,他们一路就把奴婢放去了。”
我也奇异,问她:“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