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本宫有心让大皇子离开一阵子，却不知这样对病情是否有所帮助，只因他总有一日要归来，本宫生怕到时候又旧病复发，功亏一篑。”
他淡淡地说：“娘娘不如让大皇子自己来选择，等大皇子情绪稳定时，那时候皇上或娘娘好好与大皇子谈一谈，问问他想要去哪里或做什么。”
“是然。”我叹一声，“有劳袁太医。”
袁卓已默默颔首，再不说什么，我从他身前走过往宇坤的屋子来，站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孩子，心内一阵绞痛。
若说一切错在常云倩，那我呢？如果我好好为他守护着婉儿，至少他生母不会继续在他身上犯错，不论如何他的心里有一个依靠，可以好好度过被母亲束缚的岁月，我一声声责难常氏，我自己就完全置身事外吗？
莲衣悄然进来，示意有话对我说，不想被宇坤听见恐他装眠，便着宫女太监好生看护着，与莲衣回了我自己的寝殿。莲衣一边为我换下被雪打湿了的衣裳，一边道：“皇上眼下脱不开身，着岳公公来传话，说辛苦娘娘这些天先把大皇子留在身边，不过这件事下了严令不得宫内有流言蜚语，皇贵妃那里皇上也亲自去警告了，皇上说等过了这几天他会和您一起处理这件事。夜里宴席上皇上也不能好好与您说这些话，但得了空，就会来坤宁宫。”
我只觉得浑身疲惫，便想去看看孩子们舒缓心情，到他们的屋子后先在暖炉旁把自己烤暖和了，才敢靠近摇篮。岚儿正睡得香，智儿却醒着在吃手指，看见我和莲衣靠近，小眼珠缓缓转动着，看看我又看看莲衣，终究是冲我笑了。心头一软就将他包起来，才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东西，却直叫人窝心。
“到底是我的儿子呀，他这一笑，我还有什么烦恼？”爱不释手的抱着智儿，可心头又不禁飘起隐忧，轻声问莲衣，“我又该怎么教导儿子呢？皇室子弟都是一样的，宇坤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智儿呢？”
莲衣劝解我：“二皇子和咱们小皇子年岁相差不大，荣妃又与您亲厚，兄弟姐妹几个一起长大，凡事有商有量，娘娘能少操心许多呢。想想大皇子生在潜龙邸，到了宫里彼时荣妃与皇贵妃又不和睦，纵然有妹妹也不能玩耍亲厚，孤零零的长大到现在，又是长子，当然辛苦了。”
“你的话很对，他们的成长必然和宇坤不同，不过……”我还是忧心忡忡，“智儿是嫡子，未来的压力不比皇长子少。”
莲衣笑：“皇上和娘娘还那么年轻，您又怎么会只有小皇子这一个儿子。”
我心头一动，看她，她索性悄声对我说：“娘娘好生保养身体，两三年里再为咱们小皇子生下弟弟，这样就不单单小皇子是嫡子了，且同胞兄弟又很大不一样，只要娘娘悉心教导，将来必是兄友弟恭。”
我嗔她一眼，微微红了脸，但也坦言：“方才就是这么想呢，智儿的性子，将来必然不愿被一些事束缚，但他的出身又注定他要去面对，若能有同胞兄弟来扶持相助便再好不过，宇坤宇琛固然也是血亲兄长，可到底不一样的。我不能太自私只想着自己，要多多为孩子们的未来打算。”
莲衣欣然一笑：“奴婢会好生与袁太医说说，要他为您调养身子。”
“我曾与皇上说随缘，如今这心态可不好。”我又笑一句，“调养身子固然重要，那样才能生下健康的孩子，但我不能强求。才刚反驳常氏说我自己没有得失心，不能转眼就种下心魔，不然不仅帮不了智儿，恐怕会要他成为第二个宇坤。”
之后看着智儿在我怀里睡着，才舍得将他们放下，回到寝殿天色已见昏暗，又该换衣裳准备晚上的宴席，一时觉得好生厌烦，便让莲衣她们都退下，自己一个人在廊下看会儿雪景，哪怕一炷香的功夫也好。
凭栏而立，外头大雪纷飞毫无停息的迹象，宫墙楼宇一片银装，我想把心一点点沉下去，可不绝于耳的，却是常云倩刚才对我的一声声咒骂，她说的那一句换过湮灭指日可待，几乎要撕碎我的心。
“我所贪恋的，究竟是什么？”昂首问苍天，声音却飘入深邃晦暗的天空毫无回应，今时今日，我所求所想的到底是什么？寰宇的爱？儿女的爱？
常云倩那一句“臣妾怎么都比您了解他，了解他可以为了宏图伟业，牺牲一切的心胸？抱负？理想？还是无情？”深深刺激了我，逞强一般面对她之后，面对自己时，我可还有方才的气势和自信？十年以后的我，又会说出怎样一番话？
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终于觉得腿酸身子发冷时，才转身要回殿内去。走出长廊，莲衣就兜着一件氅衣将我裹得严实，口中则道：“娘娘，皇上刚才来过，可他就站在那里没靠近您，站了一会儿就走了，还叮嘱奴婢们不要去打扰您。”
“皇上来过？”我一时惊讶，自己竟浑然不觉他在我身后，那我刚才那一声……心里顿时忐忑，倒也不见得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可还是不安。
“荣妃娘娘和静贵嫔已经在正殿等着了，等您换了衣裳一起去赴宴。”莲衣扶着我往殿内走，一边又告诉我，“皇上离开时神情很平静，奴婢未见喜怒，娘娘若觉得不安，不然回头好好问问皇上，您不是和皇上约定好的，彼此都要敞开心扉吗？”
我颔首：“我自有思量。”
正说着，寿宁宫传话来，问大皇子还能不能赴宴，若是去，今晚就跟着太后坐。我便又去看宇坤，他已经醒了，不只是真的平静了还是药物所致，已不是常春阁里那个疯狂的模样，似乎甚至都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了什么，问他能不能赴宴，他点头答应了。
等我换了衣裳，见过萧氏、华氏，便先让人将宇坤送去寿宁宫好让他随太后同行，这一边萧亦瑶虽然好奇发生了什么，可我一时不想提，不过敷衍了几句，见时辰差不多，也一同往宴会去，我们到时寰宇也正好从涵心殿过来，他见了我便微笑，当众伸手来牵我的手，并肩入席。
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尴尬，落座开席后依旧不甚忐忑。宇坤安然跟着太后很正常地享受着宴席，就连下午才跟我大吵一架的常氏，也戴齐整了“面具”坐在那里，而这看似平静的虚伪一切，看不清真真假假，竟让我更莫名其妙的彷徨起来。
“朕……”一乐止，众人喝彩后，寰宇突然开口，他朗朗而笑，“朕有意在正月过后巡幸江南。”我闻言倏然回眸看他，他竟也正看着我，便问，“皇后可愿随朕同行？”
我愣住，他又笑：“皇后要舍不得一双稚儿？”
我欠身不语，对座太后已笑：“皇后自然是舍不下的，皇上怎么会懂为人母的心情。总不见得带着两个孩子巡幸江南，便是二月里出发，他们也都还没满百日呢。”
太后又问：“皇上可还携其他嫔妃？”
寰宇道：“人多排场就大，朕不愿朝廷耗费太多，本欲独自前往，但又想若与皇后同往，更体现朝廷皇室亲民之意。”
座下妃嫔顿时悻悻然，或有强颜欢笑，或有掩袖饮酒遮盖面上的不快意，再或交头接耳眼角眉梢露着嫉妒之色。却是因如此，我突然强烈的觉得自己应该答应他。
遂起身应道：“臣妾向往我朝瑰丽江山已久，虽难舍一双稚儿，可民心更重，臣妾若同往能为皇上之行锦上添花，臣妾十分愿意随皇上同去去江南。”
我话音才落，常云伊翩翩然坐到太后身边，笑盈盈说：“王爷才说年后有外差，放心不下儿臣与琳琅在家照顾美宜，怕亏待了他的宝贝女儿，说不如让我们进宫陪母后住着，好叫他安心为皇上办事。既然此刻皇上又要带娘娘出巡，不如把小公主和小皇子都接在寿宁宫，有乳母在，一定能照顾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