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类折子每天都会递几道上来，寰宇虽充耳不闻，但也没有给出强硬的回应，他或许是在等，等我一朝分娩。而寿宁宫也无任何态度，太后给予了我最大的信任和空间，试想眼下若她前来咄咄相逼，我未必能继续坚持下去。
吩咐莲衣的事她已准备充分，太医产婆乳娘都已准备妥当，寰宇和太后为我挡住了外界的压力，袁卓已和莲衣悉心照顾我的身体，可见即便身处风雨之中，我依旧幸运和幸福着，为此更要争一口气好好生下孩子，一切才会有新的开始。
日子一天一天过，转眼已在十一月下旬，这一日二十五，寰宇离宫赴城郊视察皇家马场过冬的准备，只因来年开春草木丰厚之时，他要从西域买进健壮强大的马匹，与我朝马匹交配繁育新的马匹，希望能培养出更适合战场杀敌的优良品种。
他一早便离宫，预定隔天傍晚才归，只带了羽林军护驾和数位官员，并未带妃嫔随行侍驾。但一清早皇贵妃还是出面带着各宫在宫门前相送，而我自然只在坤宁宫里听莲衣叙述。
莲衣有些担忧：“兴许娘娘就在这几天临盆了，皇上他突然去了城外，虽不远，可一来一回的赶路，也怕……”
“怕什么，他在也不能陪在我身边，在与不在心意都是一样的，生孩子终究要靠我自己。”我微微喘口气，又说，“这几日身子有些沉重，感觉孩子好像是要出来了。”
“娘娘要更加小心。”莲衣听我这样说，不知该欢喜还是忧虑，我知道她的心思，希望寰宇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哪怕只是站在产室之外，也好过人在宫外相隔那么远。
我笑：“你们时时刻刻寸步不离我，我又怎么会有……”可这一句话还未说完，直觉得腹下一抽搐，身下旋即有热流涌出，我顿时一动不敢动，伸手要莲衣来扶我，“好像破……羊水破了……”
“娘娘别动，别动！”莲衣也惊得手忙脚乱，虽然一切平静的到来，且大家也都做好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竟是谁也不能平静。
“快请太医，找袁太医来……”
外头一片忙乱，莲衣和金儿合力将我挪到了床上，一应的人和东西都早早有准备，很快就人员到位安排妥当，接生婆来看过我，小心翼翼问我说：“娘娘感觉到宫缩了吗？”
我哪里有什么经验，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腰上胯上的骨头如被撕裂一般，缓缓的隐隐的，但折腾了一阵就消失，可才缓过一口气，就又开始痛。
袁卓已到这一刻已不能近身照顾我，隔着纱帘摸我的脉搏，坚定地告诉我，我自身和胎儿的心脉都很强壮，但胎儿可能有些大，要我一定努力坚持下去。接着莲衣便将参汤蜜茶一碗碗给我灌下去，怕我体力不支怕我喘不过气，而此时已经日落黄昏，产婆说我怕是要到半夜才能生。
一阵又一阵的痛苦中，我始终不曾呻吟半句，咬牙忍耐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隐约便听见外头人来人往，说已禀告了寿宁宫，说皇贵妃、荣妃等赶来要等在外面，而莲衣一直在问的，是有没有人传消息去了宫外，皇上有没有传消息回来，唯有听见这一句，我才感觉到心痛的沉重，原来我还是希望他在身边，还是希望能有他的陪伴。
宛妃分娩时有娘家母亲进宫照顾，荣妃三次生产亲娘也回回都陪在身边，她说记得初产时痛不欲生，硬生生把母亲的胳膊抓出血痕，可那时候有亲娘在身边，纵然痛苦也不会害怕，心有所依托，即便为人母，在母亲面前依旧渴望被保护。
可我呢……我的母亲在哪里，为什么她只是一副画像，为什么二十年来都不曾见我，及笄、出嫁、怀孕、产子，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没有母亲的存在，她曾经也那么辛苦地将我带到这个世上来，为何又要抛弃我，为何全天下的母亲都不能割舍自己的骨肉，只有她能毫不犹豫地丢下我？
“母后……”我终是嘤嘤哭泣，痛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频繁，意志不断地被磨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漫长宛若几个春秋的煎熬，终于产婆对我说要准备生，要我用尽全力来生产时，我已经快没有力气，精神亦被折磨得萎靡不振，莲衣虽在一旁紧紧抓着我的手，可我满心的彷徨和害怕，依旧无法得到缓解。
“皇后娘娘，要用力啊，再久一些孩子要保不住，您要用力啊！”产婆一声声地催我，我在一次次努力皆徒劳后，浑身已再使不出任何力气，莲衣哭着求我要努力，我何尝不想不惜生命地生下孩子，可是使不上力气，浑身如棉花一样身不由己。
此时子夜已过，时辰已在十一月二十六，产婆说我再不能生下，可能就要胎死腹中，眼泪决堤而下，我拼尽全力的努力依旧没有结果，绝望和痛苦铺天盖地的袭来，那一瞬却听见外头有人高唱：“皇上驾到！”
莲衣更旋即就大声哭着喊我：“娘娘！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我已没有力气应她，只歪过脑袋痴痴地看向门外，果然在她声音落下时，门前就闪进白袍男子，寰宇箭步奔向了我，吓得一众宫女太医惊慌失措，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劝他：“皇上赶紧出去吧，皇上不能在这里。”
可他却不顾一切扑在了床边，紧紧抓着我的手：“于飞，朕来了，是朕来了。”
“皇上……”我哭着喊他，可不及说什么话，腹下一阵紧缩痛得我浑身抽搐喘不过气，腰骨似要被碾压粉碎，被他握着的手本能地紧紧用力，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肉。
“皇上你在这里做什么？立刻出去！立刻！”突然听见太后的声音，可我已然痛得意识模糊，只听见几句争辩，只听见寰宇的请求，再后来我的手就被松开，但身子却被托起来旋即又陷入温暖的怀抱。
“于飞，不要害怕，母后会陪着你，没有女人是生不下孩子的，这是你和皇上的孩子是哀家的孙儿。于飞，不要害怕……”
太后厉声赶走了皇帝，自己却留了下来，亲自扶着我的身体安抚鼓励，又指挥产婆为我挤压肚子，我躲在她的怀里，听着她一声声自称母后，恍惚中以为在生母的怀里，泪如雨下，彷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努力抵抗一阵又一阵剧痛，努力要让新生命平平安安来到人世。
再后来，意志精神已几乎麻木，唯一的意念就是要生下孩子，耳中也嗡嗡听不见身旁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只记得痛苦的过程很漫长，只记得身旁有过一阵很大的骚动，等身体最后一次承受撕裂般得痛苦，突然陷入轻松时，我的意识才仿佛从深潭之底浮上来，茫然地看着床顶的金纱帐，四散的魂魄渐渐归位，宛若生死了一回。
“于飞醒醒，皇后！皇后！”我听见太后唤我，她轻轻拍着我的脸颊，终于缓过神将目光投向她，却看到一双哭红的眼睛里盛满了幸福和喜悦，她哽咽着对我说，“于飞，你生了龙凤胎，我的好儿媳，你受苦了。”
“龙……凤……”我蠕动嘴唇，几乎不敢相信婆婆的话。袁卓已从未对我说过腹中是双生子，不过当初涵春也没查出是双生，我如此也不算意外，可我也不敢想自己能如她一样幸运怀上两个孩子，且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异常，肚子也不比常人大许多，只有……只有这漫长的惹人非议的孕期。
我脑中一个激灵，猛然想起吩咐莲衣的事她可曾去做了，但不等我在人群里寻找她，已经听见乳母在说：“小皇子可是真龙啊，外头的人说娘娘生下皇子的时候，坤宁宫顶上金光冲天，难怪拖了那么久才临盆，天命之子就是不同凡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