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卓已是最后一个走出来，依然深秋的季节他却满头的汗，事后才从小太监的口中知道这一个时辰里他除了为皇帝扎针之外，更亲自为其活动手脚疏通经络，所以才会疲累如此，更见双手通红发胀。
一关一关地度过，寰宇虽暂时命不堪忧，但依旧昏迷不醒，寝殿内恢复平静后，秋露莲衣又忙着为他更换干净的衣裳，我不近不远地站在一旁看着，无法想象那么健硕的一个人会病得如此沉重，更无法想象他很可能一病不起，连一句话也不留给我就离开，一时心痛难当，竟再看不下去，转身走了出来。
可迎面却遇见袁卓已端着药碗进来，我脸上的神情全在他眼里，而他脸上写满了疲倦，神情还是那么淡淡的，让人观之静心，我问：“为何不让小太监或宫女送来，袁太医也该歇一歇。”
他欠身道：“皇上意识全无进药困难，臣唯恐他人无法做好。”
“辛苦你了。”心底很感激，他细致如此，可见医德，言罢稍稍让开身子让他走，他走了两步却停下来，转身对我说，“娘娘得闲还请多多休息。”
我颔首不语，他又道：“臣一定会治好皇上。”
昨夜他还对我说“尽力”，今日却是打下保证，我反是吃了一惊，方才消极晦暗的心态一扫而空，“本宫信你。”
他轻轻一笑，温和如风，相识相处这么久以来，他似乎还是头一回以这样的神情面对我，安静而宁和，比从前的清冷沉静多了几份亲和，但他很快就往殿内走，里头莲衣也跟了出来，突然发现我不见了很是紧张，迭声问着：“娘娘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不行不行，奴婢忙起来就怕忘了您，得要几个人时时刻刻跟着您才好。”
“这里到处都是人，你还怕我丢了。”我笑。
莲衣见我笑，很惊讶，但大概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我先开口：“是高兴了才笑，袁卓已说他一定会治好皇上。”
“真的？”莲衣兴奋不已，我忙按住她，“先别声张，低调一些也算为皇上积福。”
“是是是……”她兴奋地应着，却有小宫女来说秋露让莲衣进去，她便唤了侍立在门外的宫女陪着我，才进去侍奉寰宇。
我在外头坐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纷纷从里头出来，再见袁卓已，他只是躬身行一礼，说我可以进去探望后，就离开了，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从前的摸样。
平日或许还会嘀咕几句，如今一颗心全在寰宇身上，没有心思计较他的变化，忙让莲衣扶着进来，寰宇虽然依旧沉睡，可身体不再炙热滚烫，眼下的黛青色也散了好些，如纸的双唇亦微微泛红，我拉莲衣到跟前：“皇上看起来好些了，可为何刚才那么严重？”
莲衣不是大夫，当然不能解答，只劝我安心不要多想，要相信袁卓已。
我将寰宇的手握在掌心，从前最爱他温暖厚实的手掌，眼下却希望能稍稍冷一些，不要他再被发烧折磨，又将手移到腹部，腹中孩儿竟似知道，用力踢了两脚，寰宇的手随之起伏，却不知他能否感受到。
莲衣在一旁道：“幸好娘娘胎像稳固，你若再有什么，这宫里真真是要乱了。”
“不会乱，即便我倒下，也还会有人撑起来。”我道，又言，“这几个月我躲在坤宁宫养胎，便甚少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岳祥讲他总是熬夜批奏折，平时去妃嫔处也让岳祥捧一摞折子跟着，那次病后也不知保养，仗着精神尚可坐在床上也要看折子。等他好了，我也生了孩子，可要好好管一管他，再把那些胆子小不敢劝的都调教一番，不能再这样由着他。”
莲衣轻声笑：“皇上恐怕也只服气娘娘的管束。”
我哼声：“他敢不听。”
说着话想起莲衣也辛苦，忙要她去歇息，她推辞不过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宫女守在殿前，寝殿内独留我一人在寰宇身边，真真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宁静地待在一起，虽不稀罕此刻的时光，也未免唏嘘。
他沉静地睡着，好似太久没有安眠才贪恋这深沉的睡意，我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的嘴唇，俯身在面颊上留下一吻，而后伏在他的胸前，胸膛里的心跳声不再那么蓬勃有力，只是缓缓地跳动着，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却不能像从前那样很快被紧紧握住，掰起他的手指，手指又软软地落下去，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我的眼泪随之决堤。
“不要留下我和孩子，你答应过我的事都还没做，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我哭出声，忙又捂住嘴不敢惊动外面的人，一阵伤心过去才总算平静下来，可他却没有醒来安抚哭泣的我。
“说好了，再睡一会儿，一定要醒来。”说完在他唇上一吻，眼泪倏然落下，忙伸手擦了，“我不哭，我知道你最不愿见我哭，我再也不哭了，可是你一定要醒过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话至此更是伤心，掩面抽噎了一阵努力不叫自己哭。之后便照袁卓已说的为寰宇活动手脚活络筋脉，说些他喜欢听的事，说我年幼时的故事，不知不觉过去大半天，莲衣来要我休息用膳，见我双目红肿，心疼道：“娘娘怎么又哭了，奴婢还是不能离了您，哪怕叫你不好意思哭也是好的。”
“他这样对我，我能不委屈吗？”我埋怨着，被莲衣扶着去用膳，膳后听岳祥说了说宫里这一日的事，旁人皆好好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宇坤在书房和其他伴读的子弟打架，当时怕报上来惹我心烦，都没敢说，这会子太后早把宇坤带去身边了，才对我提起，岳祥道，“奴才仔细着娘娘要问起来，特意派人去书房打听，不过是为了一个典故出处争执，竟就打了起来。”
“这么简单的事？”我不解。
岳祥继续道：“可不是么？奴才还派人去问，说和大皇子打架那孩子平素最老实本分，功课却是极好的，今日不过无意中指出大皇子所言一个错误，大皇子生怒后也知进退并没有挑事争执，反是咱们大皇子不依不饶，结果那老实的孩子被勾起了脾气，就打了起来。”
我心中想：这孩子心地不坏，怎会无故欺负人家，上一会闹得皇上生气原也事出有因，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岳祥则继续道：“太后之所以出面，全因皇贵妃赶去书房后，皇子不服管教，和皇贵妃娘娘大吵大闹，把书房的桌子都掀了，皇贵妃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才有人把事情传到太后跟前，据说太后派人来接大皇子时，殿下他当着皇贵妃的面，把书本字帖都撕烂了。”
“他掀了桌子，还撕烂了书本？”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整天陪着寰宇安安静静的，便以为外头的世界也一样安宁，谁晓得书房里竟闹得人仰马翻，宇坤那孩子这又是怎么了。
忙又问：“美瑭呢，吓着了没有？”
“公主不和皇子在一起，殿下的课堂里闹出动静后，据说就有芬芳殿的宫女把公主送回去了，应该是没被惊着。”岳祥絮絮叨叨地说着，又说，“因为大皇子他太过狂躁，才到寿宁宫就流鼻血，太医们去了两个，幸好身体无碍，只是虚火上升，开了凝神静气的药。”
果然这会子事情过去了才来跟我说比较好，实因真心疼爱宇坤那孩子，如是我已经心气浮动，若是当时来报，怕是要动气。又问：“太后如今怎么说？”
岳祥道：“太后说这件事等皇上病愈后再说，眼下大皇子留在他身边，改日再送回潋滟宫去。而皇贵妃娘娘也伤了心神，据说也请了太医，但具体的奴才一时问不出来。”
我冷笑：“也有岳公公问不出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