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管国的事，自然觉得稀奇，可寰宇答应，必然一半是爱一半是愧，这里头的道理只有我们彼此知道。而说起皇帝今晚去芬芳殿，莲衣也道：“荣妃娘娘忙里忙外着实辛苦，这样可是要暖了她的心。”
“年后我要许久不在宫里，更多的事要托付给她，偏她地位屈居贵妃半阶，贵妃不计较也罢，真若有所计较，旁的人也不敢只敬她而不敬贵妃，总不见得等出了事再要太后或皇上出面，不如早早地给她立威，也叫新人们看明白这个宫里，到底是哪个说了算。”我冷然说着，举目看渐暗的天色，“去了凌岩山我就什么都不要想，把这里全部都抛开，兴许一辈子就这一回，要彻彻底底忘记自己是谁。”
莲衣不语，只是见我露出悲伤，觉得心疼，紧紧地搀扶着我一路走回坤宁宫，不多久便传来消息，说皇帝銮驾往芬芳殿去了。
洗手换衣裳，陪美咲吃饭，又玩了会儿便哄她睡，莲衣问我去凌岩山带不带美咲，我抱着孩子迟疑地想了很久，终是摇头：“请太后照顾一段日子吧，带着她我就会想宫里的事。”
“奴婢总要跟着去，娘娘看着奴婢就不想了吗？”莲衣笑问。
我苦笑：“可我离不了你了。”想了想又道，“皇上说那里本就有人伺候着的，我也不必带许多人过去，你挑几个可心的人就好，再有皇上指名要袁卓已随驾，怕我身子不好没人照顾。”
莲衣却道：“袁卓已毕竟是男子，奴婢怕旁的人会有闲言闲语，毕竟……”她眉宇间露出忧虑，看着我怀里的美咲，轻声说，“毕竟有顺柔皇贵妃的事在前，人言可畏。”
我冷笑：“皇上指名的，我怕什么？”自然不便对她说李晨舞的事并非捕风捉影而是确有其事，可还是自信道，“纵然人言可畏，我也身正不怕影斜，他们再如何闲言碎语，皇后依旧是我管于飞。”
莲衣笑：“晨起娘娘还抱怨，说做皇后没意思。”
我嗔道：“何止晨起，指不定我就要抱怨一辈子。”
几句玩笑心里都松快些，安置了美咲，便回寝殿打点，准备寰宥大婚要送的贺礼，准备过了年离宫时要带的东西，因心里兴奋便什么都想做，可莲衣与我算算真正能动身的日子，竟也是要近一个月后了，元宵节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走，这一个月里又不知要发生些什么，但求不要绊住我，但求元宵之后能走得顺利。
因忙活到半夜，睡下已十分困乏，这一晚倒睡得安生，翌日醒来时早过了平日起床的时刻，急急忙忙唤来莲衣，她笑说因见我睡得香，实在不想打扰，反正也不必去向太后请安，各宫也叫她打发走了，唯有荣妃那里，说过了午膳时分再来。
“她别谢我就好，不然弄得像交易一样，她好好为我做事，我把皇上的爱赏赐给他。”我懒懒地看着镜子里莲衣为我梳头的手势，嘀嘀咕咕地说着，“那时她应得的。”
莲衣不语，专心为我梳头，但今日不再为我戴沉重的凤冠，只将她亲手做的丝缎宫花为我戴了一朵在鬓边，我忽而笑，“等到了凌岩山，我每天不要再梳头，让它们长长地披在肩下，反正也没人看没人管。这头发披着倒没什么，一旦盘成发髻顶在脑袋上，便怎么沉重怎么来。”
“是，等到了凌岩山，娘娘想做什么都成，只是这些日子，您且忍一忍，这腊月里的又紧跟着就是正月，不穿得喜庆些自己看着都不热闹。”莲衣笑盈盈为我做好妆容，略略吃了半碗粥，便去陪着美咲玩。小丫头这几日进着药膳，气色越发得好起来，瘦下去的皮肉也好好养着，小胳膊捏在手里不再是一把如柴的骨头。
“母后，大姐姐说您和我们一样，都是公主，可您不是皇后吗？”玩耍时，小丫头突然腻在我怀里问起这一句，很认真地问，“大姐姐说母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那以后我们也要去很远的地方吗？我们也会变成皇后吗？”
我莫名地将心一沉，看着她问：“美咲想做皇后吗？”
“嗯……”小丫头煞有介事地烦恼着，却回答我，“美咲不知道。”
“不知道？”
“唔！”
小孩子天真无邪，我都不记得自己在她这个年龄时做过些什么，大概是没有人叫我能这样窝着撒娇的，可又有心问她：“你知道什么是皇后吗？”
美咲点头：“知道，荣母妃就不是皇后，大皇兄的母妃也不是，只有母后是，皇祖母从前也是。”
我笑问：“美咲既然知道什么是皇后，那想不想做呢？”
她依旧无邪地看着我：“美咲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罢了。”我摸摸她的脑袋，“美咲将来不管想做什么，母后都会帮你，美咲是母后的女儿，是最骄傲的公主。”
她灿烂地笑起来，得意洋洋的小眼神十分逗人，粘着我爬上爬下，在脸上亲了又亲，娇滴滴地说：“美咲最喜欢母后了。”
“不过最骄傲的公主，是身份是地位，这些长大了母后慢慢教你。母后答应为美咲做任何事，但不能欺负别人不能违背道义礼仪，这也是做一个最骄傲的公主应有的责任。”我捧着她的脸颊，脸上的肉也养回来，轻轻一压便嘟起来，仿佛将大眼睛小鼻子都陷在雪白雪白的粉团里，“能记住吗？”
乳母在旁笑：“公主还小，娘娘说的话她未必都能听明白呢？”
我欣然：“不明白不要紧，耳濡目染的，不怕她长大了不明白，如今欺负哥哥姐姐不过小孩子家闹着玩，将来可就不行了。”
“是是是，您别看小公主霸道，她总跟奴婢说，最喜欢姐姐们了。”乳母极疼爱美咲，经上一次的事她能重新振作来继续照顾美咲，也是十分难得，却也怕她宠坏了美咲，毕竟她身为乳母在这宫里甚至比一些无宠的妃嫔还体面，将来若背着我为美咲做什么事，也必然是有的，宠爱一些并没什么，但求不要帮她闯祸。
我笑：“你多教教她对的道理，平时若是发脾气说胡闹的话，也别顺着，实在不想违逆她，不搭理就是了，或者来告诉本宫，让本宫管教她。”
乳母深明我话中的意思，欠身道：“奴婢谨记。”
不知不觉便是午膳时分，哄着美咲吃罢，因告诉她过会子荣妃要来，她便眼巴巴等在门前望着外头，盼着小姐姐们来陪她玩耍，因整个儿小身子伏在门槛上，小屁股便撅得老高，憨态可掬的样子叫每个人看了心都柔软，我对莲衣嗔笑：“发脾气的时候最会欺负人，欺负两个姐姐好脾气不和她计较，这会儿却盼啊盼的，要是一会儿荣妃不带俩丫头来，你瞧她哭。”
莲衣笑：“主子也是，逗公主做什么，奴婢一早问明白了，都来。”
“谁都来？”美咲却听见了，摇摇晃晃跑过来扑在我怀里，咿咿呀呀地撒娇，“母后大姐姐怎么还不来，二姐姐来吗？她们都来吗？”
“你不欺负人了呀？”我乐不可支，“姐姐和弟弟都来，袁太医还说让御膳房下午给你们送点心来，你和姐姐弟弟一起吃，都有份儿可不许抢，不然母后要打你手心了。”
小丫头正嗲嗲地应我，外头却有宫女来，似有话要说，莲衣去听了几句，回来便对我蹙眉：“荣妃娘娘不来了，说是大公主突然发烧。”
“好端端的，怎么发烧？”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从前在管国宫廷看到的光景，不管是哪个孩子，每一段成长都会经历一场病，好似要真正从娘胎里出来后脱胎换骨，每一场大病有惊无险地度过后，小人儿都会变个模样，身子、面容、性格，特别是眼神。便不由得叹，“可不是说过了年让她上书房么，这又是要长大了。”
我把美咲托付给乳母哄，自己换了衣裳要去，莲衣也不阻拦，只因外头起了风要我坐轿子。待至芬芳殿，已有两个太医在，萧亦瑶双目通红，与我行了礼，一边让座一边说，“昨晚皇上来，三个小家伙闹着皇上玩了好半天，这屋子里地龙烧着，疯得都汗湿了衣裳，也不知道是不是回自己屋子时吹了风，早晨起来就有些软绵绵，臣妾还以为她犯懒闹瞌睡，可午饭没吃几口全吐了，才发现身子烫得火烧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