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声看过去，却是婉儿站在门外，她被莲衣这一问，慌地闪出身子跪在地上道：“是、是小公主哭闹，奶娘们哄不住，奴婢想、想来请娘娘。”
莲衣本就一肚子怒意，见不得她这怯懦鬼祟的模样，骂道：“有事禀报就大大方方地进来，你这鬼鬼祟祟的毛病究竟要几时才能改？去给我到院子里跪着，不叫你起来不许动，再有下一回叫我看见你这模样，打发去了暴室，权当没带你出来过。”
婉儿已然吓得瑟瑟发抖，莲衣又喝斥她：“还不出去？”
“罢了。”我出声，起身走向婉儿，亲手搀扶她起来，“本宫随你去见美咲，你姑姑她正和本宫闹脾气心里不好受，委屈你撞上了，罚跪的事先记着一回，下回做错了事再罚。”
“娘娘……”婉儿怯懦地看看我，又看看莲衣。
我转身看莲衣：“今日饶她一回，看在本宫的面子上，那件事你再好好想一想，本宫也不愿勉强你。”
莲衣自然是被我弄得一头雾水，但这会子也只能顺应着我，福身道：“奴婢明白。”又嘱咐婉儿，“好生陪着娘娘。”
我带了婉儿往美咲的寝殿去，可行至半程突然驻足，问婉儿：“之前你琳琅姐姐的事，你知道吗？”
婉儿一怔，眼神竟有些发直，“奴婢略略知道一些。”
“你怕吗？”我问。
“怕……”婉儿眉头紧蹙，不安地看着我。
“将来你若跟了大皇子，兴许也会有人这样对你，你琳琅姐姐如今遭遇的一切，将来若都在你身上重演，可该怎么办？”我温和地说着，伸手捋一捋她耳边散开的青丝，“本宫毕竟不是大皇子的生母，若贵妃一直都不肯接受你，该怎么办呢？”
“奴婢不敢妄想，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娘娘。”婉儿已微微有些哽咽。
我笑：“你本就有抱负，大皇子也有此愿望，而本宫答应他照顾你，也是为了你们能有将来，本宫怎么能留你在身边做一辈子宫女？此刻你又说什么不敢妄想这样好没意思的话？”
婉儿直直地跪下去，泪珠滴滴滚落，朝我深深叩首：“奴婢不想强求，娘娘，奴婢真的不想强求。”
我俯视着她：“你哭什么？”
“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她用力地摇头，好像要挥去什么似的。
“还惦记你莲衣姑姑要罚你？”我苦笑。
“不是，不是……娘娘……”婉儿猛然抬头看着我，充盈泪水的眼睛骤然有了异样光芒，可她嘴唇蠕动着，却终究没开口。
“婉儿，本宫答应大皇子照顾你，就不会失信于他，你不要害怕，至少在坤宁宫里，本宫绝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我让她起来，可她却不动，我便继续道，“好好跟你莲衣姑姑学本事，她脾气不好，却真心疼你们每一个孩子。”
说完这一句，我转身便往美咲的寝殿去，小丫头果然在哭闹，一见我便腻着再也不肯放开。
此刻的我本该毫无耐心满心焦躁，可她这般哭着缠着，我的心却越来越柔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小丫头与我目光对视，也渐渐安静下来，又似乎读出我心里有痛楚，突然捧着我的脸亲了亲：“母后，美咲听话。”
“不哭了吗？”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学她撅着嘴的样子问，“要是再哭怎么办？”
“不哭了，美咲一定不哭了。”她撒娇缠上来，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母后也不要哭，美咲不要母后难过。”
此时乳母热了米汤进来，有些不安地问我：“婉儿姑娘正跪在廊下，娘娘，这是怎么了？”
“是莲衣罚她，莲衣现在心情正不好，你们别去问她，没得白白挨骂。”我漠然，抱了美咲喂她喝汤，哭闹了整天不肯吃的小家伙此刻却异常乖巧，也不知是心疼我，还是习惯了这味道，香喷喷地吃下大半碗，便腻在我怀里揉眼睛犯困。
“袁太医说明日可以给公主喝牛乳，再过三四日稀粥也可以吃了。”乳母轻声地说着，又关切我，“娘娘气色不太好，公主犯困了，让奴婢来哄吧，您还早些回去休息，昨晚一夜没睡呢。”
我笑道：“再陪一会儿，也不少这半刻的休息，本宫已经很久没抱过她了。”
乳母不再勉强，麻利地为美咲铺好被褥，一边对我笑：“公主整日都是喝水喝米汤，怕夜里要起夜又或尿床，奴婢们都准备好了，这几日必然是要夜夜守护的。”
“辛苦你们了。”我欣然，一边怀里的小人儿已经昏昏思睡，手却拽着我的手指头不肯放开，好似害怕一松手我就会离开她，便又吩咐乳母，“要是她夜里哭得厉害，就来叫本宫，或者送去本宫身边也是一样的，不过几日的功夫，过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她昏迷的时候，本宫许愿任何代价都希望她能醒来，如今醒来了，就是麻烦一些又算什么，老天爷已经够眷顾了。”
乳母笑：“娘娘真是佛爷心肠，奴婢说心里话，不敢讨好恭维娘娘，奴婢活了几十年，是真没见过像您这样恬静安宁的人。”
“是吗？”我失笑，却不愿再多说什么，亲亲美咲又拍哄了会儿，确定孩子睡熟了，才将她放到床上，乳母送我到门前，恰见莲衣捧了氅衣来要给我披上。我笑，“天就要暖了，更何况回寝殿不过几步路。”
莲衣却道：“起风了，风里零星有雨滴子，扑在身上便是寒气。”说着将我裹得严严实实，一行人沿着走廊回去，果然见婉儿跪在廊下的石子路上。
我要下去，莲衣拦着想要劝我，我反劝她：“她还是个孩子。”几步走到廊下婉儿的身边，温和地唤她，“起来吧，兴许就要下大雨了，再跪下去该生病了。”
她抬起头看我，脸上的泪痕层层叠叠肆横交错，双目已经哭肿：“娘娘，奴婢……”
“起来吧。”我不想听她后面的话，只是重复，“别冻病了，大皇子会心疼。”
莲衣忍不住喝斥：“娘娘叫你起来，你还要抗旨不成？”
我却笑：“你瞧瞧，你偏要惹莲衣姑姑生气，回头她在屋子里打你不叫本宫知道，有你苦头吃了，赶紧起来。”
左右跟随我的宫女也是极机灵的，哪能容得婉儿固执，早有两人上前把她架起来，向我保证会照顾好她，我颔首表示放心，便与莲衣回去。
才回寝宫，不等为我脱下氅衣，莲衣已忍不住说：“主子何苦对她好？兴许就是贵妃与她做的一出苦肉计，若有一日证据确凿是婉儿下手害您和公主，奴婢一定要……”
我忙握了她的手腕，她恨极了的模样有些吓人，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撕了婉儿似的，我不希望莲衣变得如此狠毒，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我竟仿佛连恨也恨不起来。
“若真是她们的苦肉计，若真是贵妃要害我，贵妃就绝不会留下她。不论成事与否，她从此都是贵妃心里的一根刺，会膈应得她很疼，因为不知道哪天就会刺中要害，从而夺了性命。”我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怎样的神情面孔，可心里的冷已经要我身子也跟着发抖，“受伤害不是行恶的借口，我不想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事，但除恶便是扬善，谁……都有底线。”
翌日袁卓已再来为我把脉，确定我身上还有残留的毒素，虽尚未伤了根本，可这段时间不能受孕，不然对自己对胎儿都没好处，换言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不能和寰宇在一起，可寰宇必然因此起疑心，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这些日子皇上要照顾新人，大概也不会来坤宁宫留宿，等忙过了这一阵，让袁太医说您染了风寒，敷衍一时是一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