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不信,把她的脚托到自己腿上,又替她揉了一会儿,叹着气:“你总这样,一个人在外头我怎么放心?不如回家里来吧?”
“妈,我挺好的。”林淼拉着母亲的手,“您别担心我。”
“留在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的?害你……早知道当初就让你去北京念,都怨我……”林妈妈说着就流了眼泪。要不是她舍不得女儿离她太远,不让她报外地的学校,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妈!”林淼不让母亲再说下去,紧紧地抱着她,“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
林妈妈摸着女儿的头,哽着喉咙:“你不回来,我本来也打算打给你的。前两天遇到一个阿姨,她问起你。”
林淼坐直身体,眼睛看着母亲说:“您想说什么?”
“她单位有个男孩子,听条件挺优秀的,老家是东北的,现在想找个本地的姑娘成家落户……”
“妈,我现在不想考虑这种事。”林淼敛眸,她妈妈以为是外地人,不知道她情况就是好的?
“只是见个面,多认识个朋友……好,你不愿意就算了,早点睡吧。”林妈妈拍拍她的手,知道女儿脾气倔,再逼也没用,只能长叹一声。
林淼听着心里就难受,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就失眠。半夜出去喝水,发现漆黑的阳台上有个影子——是她父亲。
林爸爸听到声音就捻熄了烟,回过头看着她:“怎么还不睡?”声音有点沙哑。
“爸……”
“回来就别想太多了,总归是在家里,知道吗?”
林淼不住地点头。
冷冷的黑夜里,父女俩隔着一个小小的客厅,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可是却有丝丝暖意涌上心头。
第二天一早林淼就开始帮家里搞春节前大扫除,她的动作也很麻利,没有一点儿女儿家的娇气。
其实林淼的奶奶一直盼要男孙,林爸爸年轻时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偏偏得了林淼这个女儿,所以尽管也很疼她,却是一直当儿子来教育的,林淼百折不挠的倔脾气也源于此。
林爸爸透过窗台,看着女儿爬上爬下扫房子擦玻璃,表情晦涩难明。慧极必伤,是他这做父亲的没用。
客厅有个红木柜子,是林淼父母结婚的时候打的家具,搬家时也一并搬来了,它的大体积和这个小房子有点格格不入,可是没谁舍得扔。
林淼拿鸡毛掸子将柜子里里外外掸了一遍,发现最上层放着一个扁的长方形的纸箱子,又破又旧已经蒙了一层灰,她好奇捧下来看了一眼,当即愣住了,喃喃地问:“这个还留着?”
那是一架老式的电子琴,也是林淼音乐的启蒙。
林妈妈听了声,从厨房出来,看到那电子琴就紧张了一下:“哦,你爸说没坏,就留着了。”
其实是舍不得丢,反而是后来买的钢琴没留下,这里根本没地方放……都是可惜了。
林淼忍不住伸出手指摁了一下琴键,没有声音,随即笑了笑,没有电当然发不出音色。
她默不作声又把它重新包起来,后来细声说了一句:“留着也好。”
林妈妈觉得女儿这平静的样子,应该是放下了,暗暗松了口气,回厨房摘菜。她不知道,林淼还在底层抽屉的角落,翻到了一个铁盒。
盒子里存的都是她念书时得的奖状,厚厚的一叠,林淼怀念似的一张张看下去,还翻到了她中考、高考时的准考证,一寸照上的自己,从稚嫩到青涩蜕变着……只不过,没想到还有一个大学时代的学生证。
她明明记得自己扔掉了的。
这份讶异让她连呼吸都忘了,捏着本子的指尖没有血色。
林淼若无其事地把其他的东西都归置好,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背靠了门,才浑身疲软地滑坐在地上,慢慢地摊开手,俨然是那一小本被捏皱的学生证,贴着她照片的纸已经发黄,还带着些难看的污渍。
它见证了一段她不愿回望的过去。
真是物似主人。
那些斑点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消弭,如影随形。
是缘是孽,都始于这本学生证。
大三的那个夏天特别的热,林淼算是能忍的人,可是也被这股热气搞得心烦气躁,期末考评的创作作品一点灵感都没有。恰好知道附近开了家很有情调的书吧,林淼和同学去了一次就喜欢上了那里,比呆在闷热的宿舍强多了。于是林淼也成了书吧的常客,连柜台小妹也和她渐渐熟络,每次去都点甜到腻的奶茶,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有一个周末她陪朋友去景区玩,回来时路过书吧还进去歇了一会儿,没想到回宿舍才发现学生证没了,以为掉在那里,可是问了一圈儿谁也没见着。林淼发愁要抽时间去补办,结果第二天就有人联系她,说自己捡到了她的学生证,她将信将疑,谨慎地约在了学校传达室门口。
远远的,林淼看见遮阴棚下,站着一个身形高大清隽的男生,阳光太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他却顶着日头迎了上来,笑容很灿烂,捏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欢快地说:“嗨!你是林淼吧?”
“是你捡到我的学生证吗?麻烦你送来,谢谢了。”林淼伸手就要去拿回来。
对方手一缩,接着说:“哎,你还没听我自我介绍呢,我叫顾淮,顾城的顾,淮河的淮。这么一说……我们还挺有缘的,淼有三个水,淮也有三点水,对不对?”
鬼才跟你对!净胡扯!林淼心里嘀咕,这才不得不跟他对视。
这个自称顾淮的人,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连眉眼都挂着暖意,如同这盛夏般耀眼。尽管过去几年,她仍然记得,可也只能是记得,而不能惦记。
除夕这天,林淼收到了一大箱年礼,有补品有水果有衣服,卡片上只落款了一个“Su”。
林淼吃了一惊,正想给Susan打过去问问,她就心有灵犀般打了过来。
“淼淼,东西收到了吧?”Susan的声音比以往都要轻柔。
林淼想到她刚手术完没多久,关心地说:“苏姐,你怎么还给我寄东西?身体怎么样了?”
“我?好得可以上山打老虎!”Susan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新年了就好好玩,你工作的事,有点眉目了。”
“啊?”
“我不是说了吗?我会给你找个好工作的,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好了,医生来查房了,我先不跟你说,拜拜!”Susan的声音如同风一般,来去无踪。
林淼拿着手机出神,然后笑了一下,说自己运气不好也不对,至少遇到Susan就蛮幸运,她看着那一大箱礼物这么想着。
当新年钟声敲响,林淼祝福的短信就摁了发送键,马上就收到了佳绮的回复——淼淼,春节快乐!
接着山哥和Susan也回复了她,还有几个旧同事。至于其他时兴的社交网络,林淼已经没有很久没用过,她摸了下手机屏幕,有些迟疑,最终还是放弃了。
烟火灿如夏花,一朵朵在空中绽放。
顾淮在医院的值班室,身体侧坐着,抬头就能看见天际那一边的盛景。
桌上的屏幕亮着,打开的页面是学生时代常用的校园网络平台。他设置了对一个人隐身可见,那个人却已经不再用了。仿佛知道是这样,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在她的页面私信,可是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那个不再更换过的头像出神。
她说,你说不要再跟我见面,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要问我好与不好,我和你……只能这样了。
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淼淼,新年快乐,最近好吗?
他衷心希望她过得好,尽管已不再有他。
至于他自己,以后……也就这样吧。
一过完年,Susan就开始接通告走活动,在各大媒体前露面,林淼却总觉得她太拼,劝又劝不住。
Susan的正牌助理,三月份就正式回归。
三月初,Susan赴法国出席巴黎秋冬时装周,让林淼同行,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以助理的身份陪在Susan身边了。不过才几个月,Susan的脾气不算好,可林淼居然萌生了舍不得的情绪。可能是她一个人寂寞太久,太久了。
VIP候机厅。
初春的天还是挺冷的,林淼裹了一件及膝的黑色羽绒服,背着个小包,脸被冻得通红,孟山去帮她们托运行李,还要跟其他人交代事情。
Susan想起林淼的护照还是孟山去帮办的,应该是第一回出国,就忍不住叮嘱她:“这一趟要飞很长时间,你可能不习惯,一上机就尽量睡吧,不然到了那边没得休息又要忙起来。”她自己倒是习惯了的。
林淼点点头,感激地笑了笑:“我知道的。”
看向玻璃窗外飞机起起落落,耳畔还有不停播报航班的声音,她却一点都没有紧张,反而有种能离开这里解脱几日的感觉,只有她自己懂。这时,帮她们把行李托运好的孟山过来,一脸神秘地拉着Susan到一旁耳语,林淼识相地退开几步,点了杯热饮捧在手心。
没多久就听到Susan略高的声音惊呼:“你说的是真的?”很快被孟山扯了一下衣服,声音就消弭了。
只是两人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似乎是有什么好事要发生。
接着他们也不再避讳在林淼面前聊天,她不知前因后果,中间听到孟山关键的一句:“我在大厅看到狗仔队还以为是来追拍你的,不成想是偷偷跟的那位……”
林淼好奇地问:“你们说的‘那位’是谁?”
孟山只比了个大拇指,表情神秘:“大人物,幸运的话这次就能碰面,现在暂时保密。”
于是林淼不再多问。
孟山和Susan是坐头等舱,林淼则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坐商务舱,她以为自己会有些不适应长途飞行,可是在这样的飞行高度,她却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怎的,就梦到了那时候她申请大学,兴奋地查天气查风俗查航班的那段日子,也是担心坐长途国际航班不适应,可心里一直甜丝丝的,充满着对未来的期盼。
那现在的她又在期盼什么呢?
林淼在失落和迷茫中转醒,发现大家都开始吃飞机餐了,可对着餐盘,她却没了胃口。随手拿起座椅前的一本杂志来翻看,不成想封面正是陈季珽,林淼像烫手山芋般迅速把它放了回去。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那个冰冷的雨天,他给予她的“忠告”。
她不愿与这样的人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