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瑶听见匕首刺进皮肤的声音，如裂帛般华丽，带着瑰艳而温热的红，沾染了彼此的双手。
本能的想要尖叫，声音却生生哽在喉间，如同每个深夜如影随形的梦魇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无能为力，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匕首锋利的刀刃没入他的身体，而镶嵌宝石的手柄握在她的手中，冰冷坚硬的刀柄，在她的手心留下清晰沉钝的疼痛。
骇然的想要甩脱，可是，她根本做不到，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他甚至对着她笑了一笑——
“这一刀，我还你曾经。”
若瑶惊怕异常，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他死死的握着，根本不放，害怕牵扯到他的伤口，她不敢太过挣扎，只能听任他暗哑的声音响在耳际——
“那个时候我知道，如果换做别人，便真正一点生机都不会再有，所以我自请领兵，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办法，太迟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跳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面色，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渐渐变得苍白，一双眼睛，越发的暗邃幽深，忽而抬起静静看若瑶：“瑶儿，如果我说，父皇起兵叛变，我事先并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
并没有等她回答，他的唇边已经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笑意：“你不会相信的，你怎么会相信，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个时候，我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是到底还存着幻想，所以终是犯下大错，覆水难收。”
若瑶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更快的，他已经握着她的手，微一用力，拔出了那把匕首，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失声尖叫——
“不要……”
可是没有用，那样快的速度，那样不容转圜的决绝，温热的液体再度溅上了她的手背。
明明只在瞬间，可她却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匕首的锋利，一点一点，划破他的皮肤，穿过骨骼，然后血流了出来，一片淋漓的红。
“这一刀，我还你如今。”
他还在对她微笑，面色苍白如纸，却偏偏强撑着稳稳站住，握着她的手，那样深那样沉的看着她的眼睛：“瑶儿，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
痛到极至，若瑶只是有些木然的闭上眼睛，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你不能这样逼我。”
他握着若瑶的手一僵，却仍是牢牢的不肯放开：“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终于抬眼空茫看去，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如同什么都看不到一样，若瑶不知道自己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轻得如同呓语，那样不真实：“你已经得到这天下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恨你了，真的，也不是在闹情绪，我只是想要离开，我没有办法忘记，只有离开，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够了，我不会让你走的！”他的一只手，依旧紧紧的握着她握匕首的手，另一只手，死死的钳着她的肩，“整个天下都可以是你的，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眼中的泪，如同有自己的意志一样，纷扬滑落，怎么也控制不住，若瑶不停的摇头，他苍白的面色和她手上的血迹那样触目惊心：“你先放开我，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忽而一笑，旷远的苍凉与寂寥：“是不是，当初夺权的时候，死的那个是我，一切都一了百了？是不是，我把命赔给你，你就会原谅我——”
握着若瑶的手骤然一紧，匕首再度拔出，她骇极死命挣扎，他终是颓然倒下，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离风站在他身后，伸出一手接住了他：“我点了他的睡穴。”
轩辕亦辰面容惨白，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动了下，他在极力想要保持神智的清醒，却终不能够。
那句话，没有声音，可是若瑶依旧听到。
他说，原谅我，留在我身边。
若瑶闭上眼睛，泪雨滂沱。
我原谅。
可是没有办法忘记。
离风扶轩辕亦辰平躺到地上，解开他的衣衫察看伤势，再上药，包扎，手法快而沉稳。
“金针。”他重又扶轩辕亦辰坐起，没有回头，对着身后的漓陌吩咐道。
漓陌的声音里微带惊意：“公子要金针做什么？用上了‘九玄玉露’，他已经性命无虞，可以等到来寻他的人带他回去的！”
“他的心脉已伤，虽不致命，日后总会留下后患，但我如今施针可保他无恙，”离风静静转向若瑶，“瑶儿，你并不欠他什么，自此便是真正的恩怨两清。”
“金针。”他重又淡淡吩咐漓陌。
漓陌无法，只得拿出玉匣，忽然重重的跪到了地上：“公子，你今日才出关不久，漓陌的针法虽然有待精进，但确保太子殿下无恙是有把握的，求公子让漓陌代为施针！”
一旁跟着的唤做漓珂的青衣婢女也跪了下来：“求公子准了漓陌姐姐，漓珂可在一旁辅助施针，必然能保太子殿下无恙。”
离风却只是淡淡接过漓陌手中的玉匣：“我亲自来，起帐吧。”
听闻此言，再不情愿，漓陌与漓珂也只能默下声音，而夜门的其余侍从早已从马背上的行囊当中取出厚厚的青缦，将离风与轩辕亦辰围在了其中。
青幔很厚，并不透光，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若瑶的视线，却依旧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青幔，仿佛想要将它剜出个洞来。
漓陌察觉到若瑶的视线，嘲讽一笑，冷冷的开了口：“既是舍不得，又何苦闹成这样，到了如今，公子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太子妃该不会是心软了想回头吧？”
若瑶依旧看着青幔，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心已经疼到麻木，周身僵冷，空气稀薄。
而漓陌陡然色变：“你该不会是真的后悔了吧？”
“漓陌姐姐！”漓珂连忙拉住她，轻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公子此刻正在施针，‘画鬓如霜’经不得半分打扰的。”
漓陌闻言面色一震，压低了声音，却是以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看着若瑶开了口：“太子妃可还记得，你曾经许给我的一个承诺？”
若瑶慢慢回头看她，而她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眼睛开口道：“那一次你让我帮你盗得令牌，混入天牢死囚将‘彼岸生香’交给凌影，我做到了，而太子妃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对我的承诺，太子妃可还记得？”
若瑶静静看她：“姑娘要我做什么？”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我要你跟我们一起离开。”
若瑶的唇边，忽而就不受控制的勾出了一个苦涩而苍凉的弧度，只有浅淡一弯，尚未展开，便已消失无踪。
她重又将视线移向厚厚的青幔，这一次，再没有移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散在风中，消失无痕。
“我不会留下来的，留下，只是将今天发生的一切，无限延长，所以，我会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