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已是傍晚，天色暗沉，府里已开始掌灯。于素仙回镜花庵的时候特地绕路，先到艳骨斋去看一看。她还记挂着梦里的奁盒，想讨来仔细看上一看。
于素仙刚到艳骨斋门口，便听见院中传来一声尖叫，伴着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她紧走两步到近前，从窗中看到拾翠在卧室里正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扫落到地上，又发疯似的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于素仙冲进卧室，屋中并未掌灯，光线昏暗，拾翠鬓发蓬乱，形容癫狂，拉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被褥全都拉出来丢在地上，面目狰狞，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恐惧，口中絮絮叨叨：“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一扭头，正看见于素仙站在那里，两步抢上前，两手攥住她的双臂，两眼瞠大，额上冒了一层冷汗，似是极为惶恐：“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于素仙不动声色，和煦的笑道，说：“看见什么？姑娘坐下来歇歇，要不是找什么东西，我来帮你。”
拾翠神情恍惚，神神秘秘，食指放在唇上：“嘘，别说话......仔细听，你听没听见笑声？”
于素仙倾耳听了一回，四周寂静，唯有归巢的乌鸦传来两声低叫，便道：“哪有什么笑声，拾翠姑娘，你是太累了，我扶你去休息休息。”
拾翠神色呆滞，怅然若失：“不，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怔怔松开于素仙，又去拉五斗橱的抽屉，将里面的衣料、物件全都翻出来扔到地上。
于素仙目光在屋中转了一圈，却没看见那只奁盒，心里一沉，到拾翠身边，小心看着她的神色，轻声道：“拾翠姑娘是不是在找那个奁盒？”
拾翠浑身一震，骤然扭过头，直瞪瞪的朝于素仙望来，目光阴毒，大喝道：“原来是你！是你拿走了它！还我！还我！”说着伸手就去掐于素仙的脖子。
于素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拾翠睚眦欲裂，又要张口咬她。方才拾翠发狠，她屋中的丫鬟婆子都不敢上前，只敢在卧室外远远站着往屋中看，这厢全都进了屋，口中道：“使不得！”纷纷上前拉拽。
于素仙趁机脱身，见月桐正站在门口，便问道：“拾翠姑娘这是怎么了？”
月桐平淡道：“拾翠姑娘平日里用的奁盒不见了，刚才大发雷霆，责打了我们，又翻箱倒柜的找。”说完将衣袖拉开，只见双臂红红紫紫肿胀一片，显是挨了打。
于素仙皱眉：“我那里有药油......”
月桐轻声道：“不必了。”
她神色清淡，仿佛变了个人。于素仙盯着她的脸，只觉月桐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却说不上来，还来不及多想，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一声嗓音粗嘎，如同夜枭，令人毛骨悚然。
于素仙回首，只见拾翠眼神空洞直愣愣被众人架着站在那里，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忽然，她张口又发出粗嘎的尖叫，婆子丫鬟们吓坏了“啊”一声四散逃开。拾翠一手抚着脖子，一手捂住嘴，仿佛想竭力控制，可最终身不由己又连连发出“嘎嘎”怪叫。
于素仙悄悄退到屋角，从锦囊里掏出常寂灯，暗念咒语，掐诀燃灯
就在这功夫，月桐“嗤”的一声讥笑。拾翠听闻，满目怒火向月桐冲了过来，月桐两手钳住拾翠的手臂，表情漠然，可眼神如刀，语调又低又滑，以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拾翠姑娘，你的嗓子怎么了？哦，我忘了，先前你就是一副不讨喜的破锣嗓，可怎么忽然就好了......你说说这是为什么，还有你的美貌是怎么来的？你作威作福时想没想过有今天？啊？你折磨我和剪春的时候想没想过有今天？！”
拾翠神色好似恍然大悟，继而愈发怨毒，“嘎嘎”叫着去要去撕扯月桐。
月桐淡淡道：“省省力气，拾翠，你嗓音已如此，还不快去看看你的脸。”说着将她往后一搡，正将她搡到妆台前。拾翠惊慌失措的抬头，只见镜中依旧是那个绝色美人，只是五官扭曲变形，只让人感觉狰狞恐怖。
于素仙拧眉，刚想问月桐方才和拾翠说了什么，却听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似有若无，却又十分清脆，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于素仙一怔，下意识朝四周望去，只见众人皆看着拾翠惊魂未定，并没有谁在那里偷笑。
——或许这笑声是幻觉？
此时，又一阵“咯咯”的笑声传来，比方才清晰。
常寂灯也未照出异状。
于素仙四下张望，这声音到底从何处来？
她问站在身边的月桐：“刚才你听到了吗？”
月桐皱眉：“听到什么？”
于素仙又问一旁的薛嬷嬷：“你方才听到什么，好像有人在笑。”
薛嬷嬷神色茫然：“什么人在笑？造孽，拾翠姑娘这是怎么了！”
——她们听不到那个声音。
这时，那“咯咯”的笑声又传来了，似乎还伴有轻轻的叹息和呼唤：“你想变美吗？”
拾翠魂飞魄散的后退，瞠大双眼向四处乱看，她的喉咙似已不能发声，只能发出“嘎嘎”的怪叫，她挥舞着双臂，脚下一崴跌坐在地上——她能听见方才的声音！
于素仙想上前扶她，却见拾翠爬起来，捂着喉咙踉踉跄跄奔至妆台镜前。此时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落在镜上，只见镜中的拾翠两眼泪水涟涟，嘴角却诡异的上扬，似是要笑。于素仙吃一惊——这神情竟与芸香临死前一模一样！
拾翠两手捂住脖子开始干呕，她呕了两下，忽然把嘴张至最大，整张脸都如同扭曲的面团，于素仙从灯中隐约看到，拾翠口中似是有什么东西。
她走近两步看得更清楚，拾翠口中空无一物，唯有唾涎淌下来，她又透过灯火望去——那口中，似乎......似乎有几根手指在缓缓舞动！
于素仙一惊，不由再向前走了几步，还未到跟前，就见拾翠张着嘴仰面朝天，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从她口中“哧”的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臂！
那手臂似是透明的，五指青葱，涂着鲜艳的丹蔻，一如于素仙梦中所见。
手臂竭力向外伸展，直将拾翠的下颚撑断，喉咙中鲜血喷溅。
可旁人唯见拾翠口张欲裂，哪有手臂的影子，不由惊叫四散。
拾翠额上青筋暴跳，泪水顺着眼角滴落，身子往后一栽，倒在地上。
这一切快如电光石火，于素仙上前想一把抓住那手臂，却见那手却顷刻间灰飞烟灭，唯有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音色悦耳，却又凄惨莫名。
拾翠一把抓住于素仙的衣袖，眼睛却向一旁看去，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指，双目一翻，已是气尽了，唯有她断裂的下巴，歪在一旁，空洞洞的张着。
众人皆目瞪口呆。
片刻，薛嬷嬷如同从梦中惊醒，向外奔去，嗓子都喊岔了音：“不好啦！闹鬼啦！拾翠姑娘没啦！报丧！报丧！”
于素仙回头，顺着拾翠指着的方向去望，那正是门口，是方才她和月桐站的地方，只是此刻已空无一人。
唯有晚风吹起门上的珠帘，打在门框上“啪啪”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