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十分蹊跷，小素仙还要问，只听门“咣当”一开，回头望去，只见拾翠正站在门口，柳眉倒竖，粉面含怒，斥道：“月桐！剪春病了，身子不爽利，我让你好好照顾她，你怎把素仙姑娘让进来，万一让她也染了病气，你该当何罪！”
月桐吃了一惊，立刻跪地磕头：“姑娘我错了，求姑娘罚我。”
小素仙连忙下炕，道：“是我硬要进来看，不关她的事，我......”
一语未了，拾翠已上前，扬手“啪啪”给了月桐两记耳光，又一脚将她踹倒在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月桐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口中直称：“我错了，求姑娘责罚。”
拾翠冷笑道：“你的确错得不清，你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连人事都不懂，待会儿让掌事的嬷嬷好生教你规矩！”对屋外两个婆子道：“给她叉下去！”
转回身对小素仙又换了一张脸，拉她的手臂把她往屋外带，已是满面含笑：“你瞅瞅，让素仙姑娘看笑话了不是，是我不会调理人，待会儿好生教她。咱们快出去，别让剪春过了病气。”
那两个婆子上前已将月桐拖了出去。小素仙见她鬓发蓬乱，满面泪痕，于心不忍道：“按理我不该多嘴，可拾翠姑娘，月桐到底是服侍过老福晋的，连福晋还念着当年几分情，您教是教，可也留几上几分薄面吧。”
拾翠掸了掸指甲里的灰，一张明艳的脸笑得有两分不自在，道：“我省得，我心里有数。月桐也是太不守规矩了，接二连三惹我不痛快。”
“剪春......”
“剪春啊，原先就心事重，想不开，近来丫头们之间有口角，许是说了两句她不爱听的，这就犯心病了，这事我也有数，保准处理得妥妥帖帖的。”接着岔开话头，似是不愿再谈月桐和剪春的事。
送走小素仙，拾翠回来歪在床头挑弄琵琶，床上散着几样点翠的头面、簪子和步摇，都是郡王今日新赏的。拾翠环顾四周，如今这屋子里摆得各色玩器、古董、家具，比当日芸香在时还要阔气。拾翠拢了拢头发，嗤笑了一声：“看看，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不到三十年了，风水也轮流转了。”
旁边站着个奉茶的婆子薛嬷嬷，立刻凑趣道：“谁说不是，满府里看，咱们主子爷最疼爱的就是姑娘了，还说过阵子就给姑娘正式的名分，哎哟，这份恩情，旁人怎敢想啊，也就是姑娘这鲜花嫩柳的人物，甭说主子爷，就是老身见了，也迷得紧了。还是姑娘仙女下凡，有这样的福气呢。”
此时月桐进来，她刚挨了打，后背肿痛难言，血水已浸透小衣，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中捞出，跪下谢恩道：“谢姑娘教我规矩。”
拾翠仿佛没瞧见月桐，只和薛嬷嬷说话，捂嘴娇笑，将镜子举起来左照右照，口中道：“你们呀，就会哄我开心，我才不听你们的。”仙女下凡？她可没忘了当初她做丫鬟的时候，被人踩在泥地里折磨，当时哪个正眼瞧她？她进府前两年还有眼泪，后来连眼泪都没有，心都硬了，原以为自己就要在这里当个活死人，谁想到......她朝妆台看，瞧见了那个半旧的奁盒，忽然笑起来：“月桐啊，当时我还当小丫头给你使唤的时候，你们都想着会有今天么？”
月桐一听这话，登时“咚咚”磕头，脑门都青了：“求姑娘宽宏仁义，大人大量，奴婢错了，奴婢知错了！”她后背疼得浑身打颤，心中又惊惧，这一番煎熬愈发痛苦。
拾翠一摆手：“嗳，月桐，何必如此呢？”她俯下身，轻笑道：“当初在整个院里，苦活累活都是我干，得了好处就被剪春抢去，有了错就我担着，我嘴笨，原先嗓子喑哑，不讨芸香喜欢，你们就拼命作践我。挨打挨骂都是常事了。你还记得去年冬天，地上铺澄浆泥的砖，烧了火炕就起尘，见天早起要用湿抹布擦地，这是粗使婆子做的，我有一回讨了芸香的嫌，剪春竟出阴招让我跟着去擦地。那趴在地上干活，钻架几、条案，膝行地面，手肘贴地，擦一趟下来，胳膊和腿磨得都是紫黑血印。碰坏了花草玩器，又要挨一顿打，不准吃饭。”她俯在月桐耳边道，“月桐，人都说你是老福晋身边的体面人，最是宽宏仁慈的，我好几遭求你，想让你替我说说情，你可都装瞧不见呐......”
月桐浑身起了一层汗，她心里当然是可怜拾翠的，可她也是年岁大没去处的老姑娘，硬留在王府里，倘若离了芸香，她能去哪儿？她还指望芸香能帮她在府里说话，选个好些的亲事。何况有一层她知道，剪春是芸香的姻亲，这种种利害，她也只能装聋作哑了。何况这满府的可怜人，谁又比谁强呢，她已自顾不暇，再去怜悯别人，她已没这份心了，口中结巴道：“我该死，我该死......”
拾翠伸手摸了摸拾翠的脊背，引得她一阵颤动：“今儿身上挨得打，疼吗？”
月桐道：“不，不，是姑娘教我规矩......”
“甭说这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你心里怎么想，我心里清楚得很，你恨死我了吧？月桐，今儿你挨的打，就是我当日受的，今儿打你，是你嘴上没个门栓，让你长长记性，你且好生体会，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月桐浑身发冷，耳边依稀听得薛嬷嬷笑道：“哎呀，姑娘可莫要生气，这帮奴才先前是狗眼看人低，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姑娘前几年把苦都吃尽了，如今自然否极泰来，苦尽回甘了。”
